第五十九章 父子议联姻(1 / 2)
襄樊城的秋阳,是被泸溪河的水汽泡软了的,暖得恰到好处。听雪轩的后院里,青砖铺就的小径两侧,挤挤挨挨地开着数十种菊花。粉的像揉碎的云霞,黄的似熔金流泻,白的如堆雪覆霜,最惹眼的是那丛墨菊,黑紫的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银白的细绒,像极了染了霜的玄铁,在阳光下透着股冷冽的贵气。
静安王赵衡正蹲在墨菊丛前,手里捏着柄牛角小剪,剪尖悬在一片蜷曲的枯叶上,迟迟未落。他穿件半旧的湖蓝杭绸长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腕上块磨得温润的白玉牌——那是当年青州大捷时,先帝赏的。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被阳光照得透亮,他却浑不在意,只眯着眼打量那株最壮的“墨麒麟”,神情专注得像在端详一幅兵图。
“爹,您这剪子再偏半寸,今年就瞧不见这朵‘墨麒麟’了。”
赵珣端着个宜兴紫砂托盘走过来,托盘上两只白瓷杯冒着热气,茶香混着菊香漫过来。他穿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块双鱼玉佩,走路时玉佩轻轻撞着衣襟,发出细碎的声响。见父亲还在跟那片枯叶较劲,他把托盘搁在石桌上,忍不住打趣。
赵衡抬眼瞪他,眼尾的皱纹挤成几道沟壑,却没什么威慑力:“你爹种菊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拿着竹剑追蝴蝶呢。”话虽硬气,手里的剪子却轻轻巧巧地偏了偏,“咔嚓”一声,精准地剪下那片枯叶,动作利落得不像个摆弄花草的人。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拿起茶杯抿了口,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周平的三棱枪,造得怎么样了?”
“快了。”赵珣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指尖划过微凉的杯壁,“他说再有半个月,能出三千支新枪。比上次的多融了三成钨铁,枪头淬了三遍火,试过能捅穿五层铁甲——英布瞧了直咂舌,说这枪要是配上西域战马,能把赵毅的骑兵捅成筛子。”
赵衡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墨菊上。那株“墨麒麟”的花苞鼓得像小拳头,黑紫的花瓣裹得紧紧的,仿佛憋着股劲,要在某个夜里突然炸开。他想起三个月前从青州动身时,青州的菊也刚打苞,那时二皇子的人正拿着“军饷亏空”的由头在青州府衙闹得凶,他借着“看襄樊秋菊”的由头过来,明着是避祸,实则是想看看儿子守着的这片地,到底能不能成气候。
“英布的骑兵营,能配上?”赵衡指尖在杯沿摩挲,杯沿留下圈淡淡的水渍。
“差不多了。”赵珣道,“从楼兰商会买的一万匹战马前天刚到,都是三岁口的好马,肩高过五尺,跑起来四蹄生风。加上之前攒下的。就是甲胄还差些,周平说得多融些精铁,才能扛住广陵的穿甲弩——赵毅那老狐狸,听说从沙蝎帮弄了不少穿甲弩,箭簇淬了毒。”
“赵毅不足惧。”赵衡放下茶杯,声音沉了沉,“他那五万大军看着唬人,实则一半是刚拉来的壮丁,连弓都拉不开。真正要防的是京城。”他顿了顿,看着儿子,“二皇子联合了兵部的几个老东西,明着查青州军饷,实则是想削我的兵权。我要是缩着不吭声,他下一步就得把爪子伸到襄樊来——黑石山的铁矿,他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
石桌上的棋盘还摆着昨晚的残局,赵衡随手拿起枚黑子,在指间转着:“北椋不一样。徐骁那个人,看着粗豪,心里比谁都亮堂。他需要有人帮他盯着中原的动静,免得南楚和广陵联手抄他后路;我们需要北椋的铁骑镇着场面,让二皇子和赵毅不敢轻举妄动。这是笔好买卖。”
“可联姻……”赵珣皱起眉,拿起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北椋那位二姑娘,我听人说性子烈得很。当年在京城围猎,她十三岁就敢单骑追熊,一箭射穿了熊眼。徐骁都怵她三分,说她是‘北椋的雌虎’。把她娶过来,怕是……”
“怕是镇不住?”赵衡笑了,从竹篮里拿起个黄澄澄的橘子,剥皮时橘瓣迸出的汁水溅在他手背上,他毫不在意,递了一半给儿子,“你当爹是让你娶个描眉画眼的花瓶?徐渭熊那姑娘,我十年前见过。皇家围猎场上,她穿件红袄子,骑着匹黑马,马镫都够不着,却敢跟禁军教头比箭法,最后赢了半车箭矢,全分给了底下的小兵。”
他剥着橘子,语气渐渐放缓:“后来听说她在北椋编了本《戎马策》,把西域七国的兵力布防、粮草通道摸得门儿清。北椋的马场、盐田,都是她在管,账算得比老掌柜还精。襄樊现在缺的是什么?是懂兵法、会理财的人。她来了,比十个陈平还有用。”
赵珣捏着那半橘子,橘瓣的清香混着菊香飘进鼻腔,心里那点别扭劲淡了些。他不是怕徐渭熊性子烈,是觉得这桩婚事太像笔明码标价的交易——北椋出助力,襄樊出诚意,连“联姻”都成了筹码,少了点寻常人家的暖意。
“再说,”赵衡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北椋的诚意摆得很足。密使说了,徐渭熊自己点了头,说襄樊是块能成事的地方,愿意过来看看。她还让人捎了句话,说‘刀剑能护城,算盘能养民,襄樊两样都不缺,值得嫁’。”
这话一出,赵珣倒愣了。他原以为这婚事是徐骁一力促成,没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姑娘,竟对襄樊有这般了解。
正说着,陈平捧着个蓝布账册走进来。他穿件青布长衫,袖口磨得发亮,见父子俩在说话,脚步顿了顿,刚要退出去,却被赵衡叫住:“陈先生,来得正好。你给珣儿说说,这桩婚事对襄樊有多少好处。”
陈平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回王爷、主公,与北椋联姻,至少有三利。”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广陵王赵毅投鼠忌器。他最怕的就是北椋铁骑南下,联姻之后,他再想动黑石山的主意,得先掂量掂量北椋的反应;其二,西域商路能彻底打通。楼兰商会的会长跟徐骁是旧识,已经放话,只要联姻定了,战马价格压三成,还愿意把沙蝎帮的穿甲弩图纸让出来——周平说,有了图纸,咱们能造出更好的;其三,京城那边的压力会小得多。二皇子再想找青州的麻烦,得想想北椋会不会借机插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位二姑娘,属下虽未见过,却久闻其名。听说她不仅懂兵法,还善理财。北椋的几处马场,原本年年亏损,她接手三年,不仅扭亏为盈,还改良了马种;盐田那边,她弄了套‘晒盐法’,产量翻了一倍。襄樊现在正缺这样的人才——铁矿要算成本,棉田要算收成,这些都得有个精于算计的人盯着。”
赵珣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石桌。陈平的话像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那点结。他担心的,无非是联姻会让襄樊沦为北椋的附庸,可照这么说,倒像是强强联手——北椋有铁骑护城,徐渭熊有本事养民,襄樊有铁矿和粮田,正好互补。
“那……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他问,声音有点不自然,脸颊微微发烫。
赵衡没直接回答,反而站起身:“走,带你去个地方。”
父子俩穿过爬满牵牛花的回廊,来到听雪轩的书房。书房不大,四壁都是书架,摆满了兵书和农桑典籍。赵衡从书架最上层取下一个紫檀木匣子,匣子上雕着缠枝莲纹,锁是黄铜的,磨得发亮。他打开锁,里面铺着层红绒,红绒上放着一幅卷轴。
“哗啦”一声展开,画上是个穿红衣的女子,正站在马场边。她梳着双环髻,发间插着支银簪,红衣的袖口敞着,露出半截皓腕,手里牵着匹黑马,黑马的鬃毛被风吹得飞扬。女子的眉眼很亮,像含着星光,嘴角微微扬着,带着点桀骜的笑。明明是工笔细描,却画出了几分写意的英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是徐渭熊。”赵衡指着画,语气里带着点得意,“去年北椋送岁贡时,画师偷偷画的。你瞧瞧,配不配得上我家珣儿?”
赵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他没敢细看,只匆匆扫了眼,就觉得画上的女子眼神清亮,像极了襄樊秋日的天空——高远,坦荡,带着股勃勃生机。
“爹!”他有些窘迫地别过脸,耳根却红透了。
赵衡哈哈大笑,把画卷起来:“放心,婚期定在明年开春。还有半年时间,你要是实在不乐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不过,徐骁说了,要是你敢悔婚,他就亲自来襄樊,跟你‘讨杯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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