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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一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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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该喝药了。”

一双纤纤素手,掀开联帐,端药入帷。

病人摇摇头,捂着高耸的肚子,皱着眉头不愿喝。

李希夷放下药,药碗碰桌,叮当可闻,几滴药洒了出来。白瓷碗里浑浊的符灰水,晕开一圈圈涟漪。

不知是落下是震的,还是端药人手抖得太厉害。

她手腕上的绳串,系着一枚小小的方形法印。动作间,法印纹丝不动。

李希夷在床沿坐下。

“莫担心,没怀。”

她抚了山主腹大如斗的肚子,语气温柔和善,“小病,骨梗。我化骨即可。”

山主被灌下符水,感觉身体暖融融的,周身被蓝色的光芒笼罩,那是李希夷专长的祝由术。

李希夷耗费自己的气,用双手按在山主肚腹上,从下往上推。

蓝色光芒愈甚。

山主的肚子慢慢瘪了下去,与此同时,有一手指大小的硬块,隔着山主薄薄的一层皮,往上移动,看起来就像巨大的虫子,在皮肤里爬。

山主松了口气,微含着笑意,“这就是那块骨梗了吧。”

要是钩吾仙山山主,怀了无名子,这山里几大宗门,必要借题发挥,对她进行攻讦,以夺她山主之位了。

李希夷淡淡道:“嗯。”

暖意从山主的肚子,一路上行,至心肋至胸至锁骨。

行至喉头时,沐浴在暖意中的山主,骤然变色,双手去握喉咙,双脚本能地踢踏,震惊地看着李希夷,“微……微……”

李希夷神色依旧淡淡,眼眸微敛。

“喜欢窒息吗,最安静。”

死起来,最安静啦。

她知道山主喜静。

窒息让山主面色涨红,骨梗塞喉,上不去,下不来,空气越来越稀薄,山主曼妙的双眼,眼珠越来越往外凸出。

倏地,李希夷一双手,仿若神之手,往下推了推。

新鲜空气重新涌入山主气道,可还是堵的,只有一线,留与山主呼吸。

山主孱弱,气若游丝,“微微,你还是怨我……”

“是我,辜负了青道的嘱托。现下护不住你。”

李希夷陡然脸色阴沉,按住山主的手,力道重了几分。

山主感受这变化,轻轻笑出了声。她瘦骨嶙峋,胸腔起伏,骨骼凸起。山主艰难地偏过一点头,发红的眼睛,望向殿门。

殿门洞开,雪石长阶绵延而下,仿佛永无尽头。

丹墀染血,满是魔婴为了示威而扔下来的同门尸体。

山主眸光一闪,“他们俩……还是没回来吗?”

不提那对孪生兄弟还好,一提,李希夷就忍不住鼻头一阵酸涩。泪意涌上。

她将骨梗再次往上推,动作剧烈,手腕系着的那枚法印,撞在山主皮肤上,压得山主锁骨一片红。李希夷咬牙切齿,“告诉我,如何才能拿到无情道剑意?!”

今日,纵是她死,也要死个明白。

既然他池青道能无情,她又为何不能?

“呼……呼……”

山主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望着李希夷的眸子里,溢满心疼。

李希夷在她的注视下,眼泪再也憋不住,汹涌而出。

手下一推,那骨梗行至山主口中,山主一阵呛咳,猛地坐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噗。”

骨梗混着血沫,被山主吐在了地上。

山主抚平胸口之气,嘴唇张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李希夷听清后,一瞬惊愕。

旋即苦笑连连,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蜿蜒成河。

药碗哗啦摔在地上。

“那我没救了……”

要拿到无情道剑意,山主说,需要双修。

竟然要双修才行。

那怎么可能?

“我池青道,宁做断袖,也绝不会娶你。”

青道哥哥拒绝她的话,字字扎心,让她肺腑皆遭剐,犹然在耳。

李希夷的自尊,早被践踏,踩碎散了一地。

她喜欢池青道十载。

从青葱少女怀春,到费了半条命去救他;

从名不见经传的家乡草原,到踏上这灵气不绝的钩吾仙山;

从安安生生努力好好生活的小道医,到钩吾山人人鄙夷糟践的弃妇;

从为了他的一个眼神都会浮想联翩患得患失,到眼睁睁看着他牵着未婚妻的手,说不认识她是谁,还能微笑着祝福他们;

从跟在他身后一声接一声“青道哥哥”的小尾巴,到被失忆的他,随手打发给了他的孪生弟弟??那个像野兽一样未开化的怪物。

她还能顺从地挽住弟弟的手,笑着说:“谢谢青道哥哥。”

李希夷心想,她认命了。

又不是每场暗恋,都必须有个结果。

感情不是坚持,不是咬着牙苦熬,不是受尽委屈,就可以成功。

李希夷一直都明白,只是她从小就执着,从小便痴。

她没有金银财宝,没有这些仙山名门的家世,她甚至连灵根都没有。是个废物。终身无法修炼。

没有爹娘。没有兄弟,没有朋友。

只有一双双冷眼,数不尽的不怀好意地打量,道不完的风流谣言。

在草原,是有关她的容貌;到了仙山,还是离不开陈词老调,编纂者尽情描摹着她如何用样貌勾/搭不同男人,为自己牟利。

十分之中,一分真,九分是捕风捉影。

架不住人爱听。

众口铄金,一步步堆就她孤立无援的今日。

李希夷叹了口气。

她熟练取走架子上的暖剑,一路曳地拖行。

天地广阔,竟无她容身之处。

低头时,她看到了地面的划痕,把剑插/回剑鞘里。

死字当头,她想着,不能弄坏了山主殿的地面,来日有人来修,必是要抱怨她添了麻烦的。

廿岁的少女,抱着剑,躲在门扇背后的夹角里,一声不吭,哭都静默。

李希夷想,她并不是一直孤身一人的。

以前,在极北草原,她是有奶奶,有朋友的。池青道为报救命之恩,带她上了仙山后,他便再没允许她下去。

每次她想奶奶了,青道哥哥总会召出水镜,叫她与奶奶讲话,又在一旁默默看着,末了,青道哥哥总会弯下腰,抚摸她发顶,唤她的乳名,“微微乖,待在钩吾山,有灵气蕴养。你身上的寒伤,慢慢就好了。”

好不了了。

她自雪山晶窟救他起,催动祝由术,耗了半身的气。

去了半条命,还染了寒伤弱症,每每情绪激动,便会心痛咳血。

待在钩吾山,只是会让她死得慢一点。

这样也好。

奶奶不会亲眼看着她死,或许,奶奶便不会那么伤心。

没想到,死亡来得这样快。

好了。

这里是终点了。

李希夷抚摸那把暖剑,青道哥哥给的。

曾经,里面有他留下的一缕无情道剑意。无情道剑意做热源,难以想象,那么冰冷的仙法,原来也可以温暖人。

可惜,这抹剑意,已经被人骗走了。

纤长手指往下。

摸到剑穗。剑穗是弟弟给的。弟弟很手巧,会打络子。

有种仙君洗手作羹汤的荒谬感。

李希夷眼前,忽地闪过弟弟的脸。

弟弟和青道哥哥生得一模一样。

弟弟平时发呆时,冷冷清清,刻意伪装,就是亲爹娘来了,都分不清他与哥哥。

可一动,他一松懈,就会露出本来的气质来。发乱的额角,推平的鬓发,像一头安静的大狗。可他并不是。李希夷见过他从斗兽场出来的样子,浑身是血,牙齿里都有他撕咬魔兽而忘了吐干净的肉。让李希夷胆寒。

那是一头狼。没有名为“兄长”的锁链,随时会挣脱一切规矩,扑上去咬断目标的喉管。

李希夷思及此,都觉得喉咙痛,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好在弟弟池星野会洗干净,刷了好几遍牙,照镜子确认里面后槽牙都干干净净了,才安安静静来找她。

池星野打了春山上的乌鸡,捆好了递给她,“吃吗?”

“我不是野人。我要吃熟的。”

李希夷懊恼,自己也变傻了被传染了似的,话都讲不连贯。

弟弟便乖乖生火,清理好鸡皮内脏等,用掌根轻轻一推,指头粗的铁钎子穿过乌鸡,架在火上烤出香喷喷的味道。

“谢谢。”李希夷很小声地道。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自己好像骄纵了。

她不是什么空蝉苑的大小姐,本没有任性的资格。

青道哥哥把她打发给弟弟,也是不想她去打扰他和未婚妻再续前缘吧。

“兄长说,要对你好。”

李希夷莫名生气,“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难道你是他的狗不成?”

说完就后悔。一阵后怕。

这可是能徒手撕魔兽的人,李希夷不由后缩。

弟弟点点头,理所应当的口气,“兄长想,我可以啊。”

只要池青道指挥,让弟弟做什么,弟弟就会心甘情愿去做。

指哪打哪,鞍前马后,无怨无悔。

李希夷心酸。明白自己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弟弟以哥哥为天,让她想起了自己,让她想起了什么都以池青道为先的自己。

没有一点自我。

可她没办法。

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她要在这钩吾山讨生活下去,太难了。

她能依靠的,只有青道哥哥。借池氏的势。

借新起之秀冉冉新星??灵均仙君的势。

她眼光是好的,在池青道落魄时,便一眼识慧,瞧出他不凡。

但也没有用。

池青道带她上仙山养身体,来对抗内疚。可她是失去了自由,谨小慎微地活着,尽力讨好所有人,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可是,青道哥哥负她,连他的弟弟,也不要她。

弟弟池星野,同青道哥哥一样,说变就变。

明明他们俩相处还算融洽,本可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弟弟陪她走完她寿命屈指可数的一生,弟弟仍可长生,仍有无限可能。可弟弟连这短短数十年都不愿意再陪她了。

新婚之夜,池星野揭开她的喜帕,满面通红而去。

池家兄弟就这样闹起了失踪。

李希夷当了两回弃妇。

自此墙倒众人推,她举步维艰。吃饭都靠祝由术去帮忙治疗小病,那些病人连钩吾山的丹药都买不起,更支付不了多昂贵的诊金,无非多分一碗饭给李希夷。

李希夷在堂堂仙山,吃起了百家饭,好似丧家之犬。

有人见池家兄弟都不管她,又想尝尝她的滋味如何,他们总淫.笑着说叨,虽然她被嫌弃了,但好歹也跟过两兄弟不是?

每每都被李希夷激烈反抗回去,自伤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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