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二品(1 / 2)
听雪轩后院的菊丛上凝着层白霜,月光洒下来,把青砖地照得如同铺了层银箔。赵珣赤着上身,只穿条玄色长裤,手里握着杆水磨长枪——这是周平新打的练枪,枪杆是百年枣木,浸过七遍桐油,沉甸甸的压手,却比寻常枪杆更有韧性。
他站在院心,闭着眼,呼吸匀净如钟摆。吐气时,胸前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每一寸肌理都绷得恰到好处,像蓄势待发的猛虎;吸气时,周身的气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带着霜气钻进鼻腔,在肺里打个转,又化作白雾吐出来。
这是《战神图录》的心法要诀。静安王府的家传武学,脱胎于上古战阵秘法,讲究“战阵杀伐,以战养气,气贯长虹,势压三军”。赵珣练了十五年,从扎马步开始,到如今枪术已臻化境,却始终卡在三品巅峰,离那层“二品小宗师”的境界,总差着一口气。
“呼——”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手中长枪骤然动了!
枪尖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呼啸,直刺前方的木桩。这一枪看似平平无奇,却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枪尖没入木桩三寸,木屑飞溅。
紧接着,他手腕一翻,枪杆如灵蛇般扭动,枪尖在木桩上划出个圆,带起一片木屑雨。这是《战神图录》中的“缠龙式”,看似轻柔,实则暗藏旋劲,能卸开对方的力道,再顺势反击,脱胎于古战场上骑兵卸甲的巧劲。
“喝!”
赵珣脚下步法变幻,时而如猛虎下山,时而如灵猿戏耍,枪影在月光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时而枪尖点地,激起一片霜尘;时而枪杆横扫,带起呼啸的风声。后院的菊花被枪风扫得簌簌作响,花瓣落了满地,却没有一片沾在他身上。
他练的是静安王府的“裂岳枪”,这套枪法脱胎于《战神图录》的战阵杀伐之术,没有花哨的招式,每一招都直指要害,简洁、凌厉、致命。当年赵衡凭着这套枪法,在青州城下一枪挑翻了敌将,才立下静安王府的根基。
可今日练来,赵珣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枪招依旧精准,力道依旧雄浑,可无论怎么发力,都像是隔着层薄纱,那股能撕裂天地的“战气”,始终出不来。三品与二品之间的那道坎,就像眼前的菊丛,看得见,摸得着,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铛!”
他一枪砸在旁边的青石上,火星四溅,枪杆弯成个惊人的弧度,却没断。可他自己却闷哼一声,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丝血迹。
“还是不行吗?”赵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珠滚落,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三个月前,父亲赵衡试过指点他,说他“枪法有余,战魂不足”。可“战魂”这东西,玄之又玄,就像古战场上的军魂,聚则生,散则灭,看不见摸不着。他守着襄樊,练枪是为了护城、护人,可为何总找不到那所谓的“战魂”?
他想起白天李参军送来的密报——广陵王赵毅又在边境增兵了,这次来的是他最精锐的“破山营”,营里个个是能开三石弓的好手,据说还请了南楚的“鬼刀”柳蒿师当教头。柳蒿师是二品小宗师,一手快刀出神入化,当年在江湖上杀得血流成河。
赵毅请动他,显然没安好心。
而京城的二皇子,也没闲着。听说他在朝堂上弹劾赵衡“拥兵自重”,还暗示襄樊的铁矿“私通北狄”,虽然被皇帝压下去了,可那股子恶意,隔着千里都能闻到。
北椋的婚事定在开春,到时候他要去北椋迎亲。徐骁虽说是好意,可北椋王府高手如云,他要是还停留在三品,怕是连徐渭熊身边的护卫都打不过,更别提护住她周全了。
“护城……护人……”赵珣喃喃自语,握紧了手中的枪。枪杆被他握得发烫,枣木的纹理硌得手心生疼。
他又想起上个月,城西粮仓被烧,李参军带着百姓救火,一个老织户为了抢出几袋稻种,差点被横梁砸到,是他飞身扑过去,用后背扛住了横梁。老织户哭着说:“世子,这稻种是明年的指望啊!”
那天的火,是烫的。那天的稻种,是沉的。
还有叶孤城,总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剑不出鞘,却比谁都可靠;陆诩虽然眼盲,却总能看透人心,帮他避开一个又一个陷阱;英布的骑兵营,每天天不亮就去校场操练,马背上的汗水能浸透甲胄……
这些人,这些事,像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啊——!”
赵珣猛地一声长啸,啸声穿云裂石,惊得院外的夜鸟扑棱棱飞起。他手中的长枪再次动了,可这次,枪招变了。
没有了之前的刻意发力,也没有了追求精准的紧绷,枪随心动,意与气合。
刺向木桩的一枪,不再追求速度,却带着股“挡者必死”的决绝,仿佛面前不是木桩,而是扑向城门的敌人。枪尖没入木桩,不是三寸,而是五寸,整根木桩都在颤抖。
横扫的一枪,不再追求力道,却带着股“护我身后”的沉稳,仿佛身后站着无数百姓。枪杆扫过,带起的不是风声,而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厚重。
他的步法也变了,不再是刻板的“猛虎下山”“灵猿戏耍”,而是《战神图录》中记载的“踏阵步”,时而如磐石扎根,稳如泰山;时而如怒涛拍岸,势不可挡。每一步落下,青砖都在微微震动,仿佛有座无形的山岳在跟着他移动。
“嗡——”
长枪忽然发出一声轻鸣,仿佛有了生命。赵珣能感觉到,丹田处的内息不再像以前那样滞涩,而是如同开闸的洪水,顺着经脉奔腾不息。所过之处,原本阻塞的关窍纷纷被冲开,带来一阵阵酥麻的痒意,又夹杂着撕裂般的疼痛。
这是突破的征兆!
赵珣咬紧牙关,强忍着经脉被拓宽的剧痛,将所有心神都集中在枪法上。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襄樊的城墙,城墙上站满了士兵,城下是黑压压的敌人;他仿佛看到了听雪轩的灯火,灯火下,父亲在喝茶,叶孤城在擦剑,陆诩在算账;他仿佛看到了棉田里的白絮,矿洞里的炉火,校场上的呐喊……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融入他的枪招里。
“破!”
他一声低喝,长枪猛地冲天而起,枪尖直指明月。刹那间,仿佛有股无形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院中的菊花被这股气劲一激,竟齐齐朝着他的方向弯折,像是在朝拜。
月光仿佛被这一枪吸引,变得格外明亮,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银甲。
丹田处的内息彻底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暖流,流遍四肢百骸。之前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连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他能听到百米外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能闻到街对面酒肆飘来的酒香,甚至能感觉到城墙根下一只小老鼠在打洞。
二品小宗师!
他终于突破了!
赵珣缓缓收枪,枪尖拄在地上,支撑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触摸到了武道的真谛——所谓的“战魂”,从来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从脚下的土地里长出来的,从身边的人情里酿出来的。
他的枪,是襄樊的枪。他的境,是襄樊的境。
“好,二品了,不错不错!”
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回廊传来。赵衡披着件厚氅,正站在廊下,眼中满是欣慰。叶孤城也站在他身后,一向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赞许。
他们显然已经来了很久,只是没有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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