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1 / 2)
台狱卯时二刻换值。
云琼步下车马时,天色尚且晦暗。
牢门外两侧燃着灯檠,烛火昏黄,寒风经掠摇曳轻瑟,将地上人影扭曲拉长,崎岖蜿蜒进幽深死寂的甬道。黑暗交融一体,隐约从内传过阴寒刺骨的森然气息。
傅衢下马上前,鹰眼扫过,将云琼上下打量一番,她身量不低,扮作男子装束也恰如其分,眉毛画得粗浓,脸上又涂黑粉,一身狱卒皂衣,灰扑扑黑漆漆,很不起眼。
傅衢抬手将她帽檐往下压了压,嘱咐:“低头朝前走,尽头那间便是。一炷香时辰,莫要耽搁。”
云琼握紧手中长矛,点了点头,并不出声。只是转身时,左手悄然按上颤抖的右腕,缓缓挺直了身脊。
她去见爹爹,没什么好怕的。
台狱设在地下,周遭阴冷湿寒,忽地耳边传过一声孱弱呼痛,混着细微的锁链铮鸣乍然响在耳边。
云琼脚步僵住,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裸露在外的一截雪颈,寒毛根根竖起,手中长矛更无声握紧,直至指节发白。她视线凝滞在足尖,硬着头皮向前,待至甬道尽头,额间已是淋漓,汗珠混着黑粉滚下,显露出道道白净之色。
隔着囚笼,她瞧见几席茅草之上,盘腿静坐着一人,囚服单薄,肩骨嶙峋,须发已是花白凌乱,清减的不及往日半分,此刻靠着墙壁似闭目养神,又似昏睡过去。
“爹爹.....”云琼鸦羽眼睫轻颤,往日清脆嗓音出声时,已哑得不成调。
云俨睁开眼,恍似生了幻觉,缓缓掀开眼转向声音传过的地方,平静眼眸中骤然闪过讶异。
“爹爹,是我……”
云俨撑起身子,勉力行至牢门,眸光缓缓落在云琼身上,她穿着不合身形的皂衣,脸颊上白一道黑一道,浑然瞧不出半点往日的宝相矜贵。
他唇角不由牵出一抹苦涩笑意,枯瘦手臂探出木栏,轻轻抚过云琼消瘦了一圈的脸颊,出声安抚:“是为父连累我儿,委屈昙儿。我儿暂且忍耐几日,此事便将歇了。”
听罢,云琼眼眸倏亮,她便知道,父亲定有法子的。
分明是解忧之言,却惹眼前起水雾。
她牵了牵唇角,忽地砸落豆大两滴泪,又仓促抬手抹掉强作笑颜,摇头:“不委屈,舅父很是关照,当日便将我和阿娘接去了府上,阿娘.....阿娘虽日日忧心,可精神还是很足。”
云俨不语,只是目光静静凝在云琼面上,听她声声絮絮,编织着几日近况。
“兰家哥哥也极尽心,帮女儿四处打听消息,当作家事般上心,还时常来为阿娘针.....诊脉,调理身子。”
“只是,女…女儿还是忧心,”她抬起眼,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舅舅说,京二回京了,他要...要.....”
“昙儿莫怕,”云俨轻拍了拍云琼手背,随即自袖间抽出一封信笺,隔着木栏递来,声色轻缓,一句一句嘱咐:“此信你替我交予你母亲,若你母亲生怒,昙儿要软言劝服,莫要强辩,免伤你母女情谊。”
云琼澄澈眼底中泛起疑惑:“这是?”
云俨抬手,轻抚了抚她额间碎发,不答,却道:“祖上曾得一封免罪诏书,犯者天赦。此事有史官记录在册,纵是圣上见了也翻悔不得。此诏,可保我儿性命无虞。”
云琼直觉此话不似周旋筹谋,反是托孤善后。她怔怔瞧了眼父亲,又低眼看了看手中信笺,心头不祥更甚,立时撕开封折,入眼,开头苍劲笔墨真真切切落着三字??和离书。
纸页单薄却在她手中抖得簌簌作响。
眼眸轻抬,泪滴顺着双颊淌落。
她不死心:“爹爹呢.....”
云俨拂去她下颌垂坠的泪珠,摇了摇头:“我儿不知,太子盛怒非因党争,亦非革税,而是不忍被太祖先诏束缚,被臣子百般掣肘。”
“为父是万中不幸,于太子却是天赐良机。殿下欲悖逆祖训,为日后铺平道路,势必要拿父亲开刀。劈开这道铁律,群臣寒噤,殿下便可稳坐江山。”
“他要的,是彻彻底底不容置喙的权柄。”
“只肖父亲顺了殿下心意,你母女二人便能逃过一劫。”他扯了扯嘴角:“所幸,祖脉单传,也不必拖累旁支。”
太子…又是太子……
云琼攥紧了拳头:“我不认,爹爹一生为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云俨眉心狠狠皱了下:“莫生执念,这世上从未有什么该不该,应不应。父亲只愿你母女二人能安然无恙。”似又想到什么,沉声嘱咐:“如今局势纷杂,或有鬼祟唆使,我儿切不可轻信,同你母亲紧守柴门安稳过日便是,莫再沾染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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