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修(2 / 2)
姜枕被风刮得一个趔趄,却听不见呼啸而过的风声。他提着药包,满心都注入在灵舟的灯火上,已经逐渐熄灭了,只有几盏昏暗的光亮仍映照在船板。是一如既往的迟来、回到这里。但这个时候,时弱总是会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比如,来送衣裳?
只有这些好,但他会一直记得。
姜枕凝望着不断穿梭的风景,看了好一会儿的月色,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药包往居住处走。左船舷很直,但甲板处却是歪斜了一个角,看不见人影。
提着药包推开门,屋里却只有夫役,时弱不知所踪。姜枕呆滞住片刻,又听到背后的风声有一段隐约的脚步声。
姜枕回过头,果然是时弱。
他就站在甲板处,开阔的天地让他碧蓝色的衣袂随风飘荡。实在是很瘦了,比第一次见面发时候还要消瘦得多,浑身都透露着病入膏肓四字。
坦白说,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姜枕看见他,还是觉得不知如何言语。
有些不安,只能提着药包晃了晃,唤:“时弱。”
时弱看着他,露出一个笑:“给我的?”
姜枕闷闷地点头:“嗯。”
时弱便缓步上前,欲要来取,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姜枕却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与此同时,凛冽的风声灌入长廊,仿佛是汹涌的号角。
姜枕垂下头,将药包递了出去:“抱歉。”
“哈?”时弱并不在乎地将东西接过,揶揄道:“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是要跟我道歉吗?”
姜枕抿住唇,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向时弱。对方却将药包搭在肩上,步伐轻快地向甲板走去。姜枕慢慢地跟上,大概有十来步,他注意到时弱顿步,后者回头一笑:“你不讨厌我?”
姜枕知道他所指,摇摇头:“不讨厌。”
“……”时弱的笑容僵住,提着药包的手臂也滑下,无措地站在那里。良久后,他才咧开嘴笑:“是吗?”
“真好啊。”
姜枕慢慢地上前,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就在他完全放下不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时弱将药包扔了出去,两双手则是奋力地冲过来,几乎不费力气地掐住了姜枕的脖颈!两人身形相符,时弱爆发了全身的力气,他们撞在了围栏边,环绕在外的灵力被波及,在深夜里回响着。
时弱的指甲不长,却全部陷入姜枕颈项的皮肉里,留下冒着丝缕鲜血的伤痕。姜枕抓紧他的双臂,往外拽出出一些还可以呼吸的空余,却不敢真正的将其推开。
因为时弱在哭。
他的哭泣是无声的,眼泪却像一场大雨,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又接连填补,流进了大口呼吸的嘴,和有些凌乱的衣襟里。而随着这样,他掐住脖颈的力气也越来越小,最后无力地滑落在姜枕的双肩。
姜枕听见他泄露了一丝哭声,轻缓地伸出手,碰了碰时弱的后脑勺。
姜枕低着头:“抱歉。”
时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来自肺腑的哭声:“姜枕,你真的太蠢了,蠢到没边。”
“……”姜枕垂落下视线,没理会这句话:“伤害你的人,都会受到惩戒的。”
时弱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双红透了的眼睛,胡乱地擦了一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他放过姜枕,倾身撞在围栏边,倚靠着,泪痕被寒风吹干:“谢谢你帮我。”
姜枕摇摇头,这些利用对他来说,冲击力不大。看着时弱被冷风吹的有些发抖,他思考了一下,提议道:“回去吗?”
时弱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真的不怪我吗?”
姜枕摇摇头:“不怪。”
时弱又笑了,这或许是认识以来,记忆里他最轻松的一次。不再阴郁,也不再小心谨慎,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时弱双手搭在栏杆上,冻得没什么知觉,却仍旧坚持,轻声地诉说:“小时候,祖父特别喜欢青玉白,所以家族的所有人,都顺从他的意愿。”
“可也有人不用顺从,比如家中的嫡子。”时弱目光零落,跟姜枕说,“他们就可以穿自己喜欢的颜色,不用委曲求全。”
姜枕陪他冻着,有点冷地耸了下鼻头:“好讨厌。”
时弱轻笑:“对啊,我特别讨厌他们。”
“所以,我就一直想从那里出来。但从未想过,我会有灵根。”时弱虚弱地叹了口气,“入道抉择,稳中求稳。而我却立下了离开的愿望,离开深宅大院,止步不前,鸿途山穷水尽。”
姜枕抿了抿唇,担忧地看着他。
时弱便侧身,面朝姜枕:“所以我就在想,东洲的当明剑宗如此有名,或许我可以另谋生路。”
姜枕不忍地喃喃:“时弱……”
“不过我久居人下,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什么人。遇到机会,连话都不会说。”
“我窘迫的那天,就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弱抬头望天,肯定地说:“我的入道,一是脱开大院,二是……”
“涅?重生。”
凤凰。
姜枕瞪大双眼看着他……所以,他才会一改常态,性格开朗,身穿不符合自己的红衣?
!
姜枕急急地问:“你成功了?”
时弱对他露出一个笑:“是。”
入道忘道,尘缘皆了,五情全断。就如同一个新生儿重头再来,想要变掉最开始的初衷和交缠的因果,世间难找出一人。而时弱却做到了。
姜枕想起他现在的处境,终于感受到一点绝望的和疼痛开始在心脏处挤压和蔓延。
就算不是朋友,他也同样会如此难受,如果非要说一个所以然,那便是惜才。
时弱看着姜枕皱成一团的小脸,和那没有光泽的眼神,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将他唤回神:“他们都得到了下场,我很高兴。”
“这灵舟的散修,二十五位里有十七个都是刘摊所接,而受到伤害的,却只有我一个。”时弱弯起眼睛,“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他们不愿意说,要藏一辈子。可我的道心破碎,藏不了了。”
从深宅大院里,挣脱束缚的一只凤凰何其难得。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他命运的一环,还是起点太高,真要痛苦到黄泉,
但姜枕感觉,那红衣的身影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姜枕要摆摆脑袋将不好的想法晃出去,却被时弱捏住双颊;他感受到,指腹揩过他的眼角,晶莹和冰凉的东西从皮肉上被剥离。
但很快,时弱便松手,缓步离开。正当姜枕回过神要跟上去的时候,对方却弯下身子,捡起了被丢远的药包,随即又抛给了他。
时弱道:“这结复杂,你帮我打开一下。”
姜枕点头,有些急地要将绳索解开,可手却不怎么麻利。解不开,就愈发急促:“时弱,一切都会好的。”
“你已经挺过去了。”声音愈发的轻。
时弱行至他的身边,靠在栏杆上,托着腮,笑意盈然:“姜枕。”
“到。”姜枕正在跟青引打的结斗智斗勇。
时弱看他一脸苦恼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我之前在灵舟,一直很不开心。可后来,我遇到了什么都会问一嘴的你。”
姜枕:“……”
时弱歪了歪头,指了指姜枕,又指着自己:“你跟我,是一样的。”
“一样困在某个地方,一样受到人的欺凌,一样不通诗书,不通礼节。”
“……”姜枕抿了抿唇,脸被他说得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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