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力若山溪(2 / 2)
铛!
金铁交鸣般清越的脆响回荡,那石矛应声化作一道乌光,带着刺耳的尖啸,“夺”地一声,深深钉入远处一棵两人合抱的粗壮古树树干之中!直至没柄!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黝黑孔洞!
直到此刻,那石矛离弦的破空锐响才和树干碎裂声一并传来,晚了一步!显示其速度之快!
王惊蛰收手。枯槁的身影立在遍地散落的小块碎石之中,仿佛从未动过,只有残阳的光线,将他和一地狼藉的碎石都镀上了一层血色边缘。
昊辰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心脏“咚咚咚”狂跳,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太厉害了!这完全超越了他想象的极限!这根本不是什么“拳头打石头”,这是神仙般的手段!轻描淡写,点石成兵!
那深深的敬畏和前所未有的向往,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整个心神!
看着昊辰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兴奋和渴望眼神,王惊蛰面无表情。他弯腰从脚下散落一地的碎石堆中,随意捡起一块约有海碗大小、边缘还算锋利的长条黑石。
“铸身境,打熬的是筋骨,是皮囊,是承载力气之源的基础炉鼎。”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冰冷的石头,平淡的语气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如同这粗粝的山石,未经雕琢,只是有足够的坚硬和厚重罢了。”
他将这块边缘锋锐的长条石块随手抛给还处于巨大震撼中的昊辰:“溪水冲刷万年,河石才显光滑。想要凿开这粗粝,窥见内里灵光,”
他枯槁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先在这块石头上,留下你的‘名字’。”
话音未落,他那佝偻的身影如同一阵被晚风吹散的薄烟,在夕阳余晖下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地狰狞散落的碎石,和一支深嵌古树的黑石孤矛。
“诶?王爷爷!”昊辰下意识地朝前追了一步,却已不见人影。
他低头看看手中这块海碗大小、边缘锐利、入手沉甸甸的冰凉黑石,又扭头望向那棵被钉入石矛、兀自簌簌落下碎木屑的古树,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王爷爷的意思是…让他用这石头刻字?刻什么?怎么刻?像那石矛一样硬生生插进树干吗?好像…不是…那就是…用指头?像王爷爷那样?
他茫然地尝试着伸出食指,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石面。纹丝不动,连条白印都没留下。
身后传来月舞又惊又怒的吼声:“昊辰!!!你个不听话的臭小子!你又溜出来!看我不…”她手里还捏着小药锄,怒气冲冲地奔到溪边,可刚到近前,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什么?
一地崩碎的狰狞黑石块!远处树干上没柄而入、散发着森寒杀气的乌亮石矛!还有昊辰握着块怪石、一脸茫然地用指头在上面瞎比划的样子…以及他胸口浸透绷带的淡淡血渍…
“这…这石头…”月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王爷爷弄的!”昊辰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石块,浑然不觉自己又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他让我在这石头上刻‘名字’!”
月舞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支深深嵌入巨树的石矛,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瞬间煞白!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这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王爷爷他…他到底是什么境界?!
她猛地冲过去,一把夺过昊辰手里的石头,狠狠地砸在旁边的碎石堆里!
“刻你个大头鬼的名字!赶紧给我滚回草垛上躺着去!伤口又挣开了!这石头也是你能碰的?再让我发现你乱跑乱动,我就…我就…”
月舞气急败坏,脸蛋涨红到了脖颈,咬牙切齿地搜刮着最狠的威胁,最终憋出一句,“我就让铁山叔拿最粗的藤条抽烂你屁股!让你十天都坐不了板凳!走!回家!现在!立刻!马上!”
昊辰像小鸡崽一样被月舞拽着胳膊往回拖。他一边龇牙咧嘴喊着“疼疼疼”,一边还忍不住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散落的碎石和那支孤零零的黑石矛…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余一弯清冷的月牙挂在九天墟深紫色的天幕上。
村寨外远处的山林深处,白日里惊走兽潮的威慑似乎正慢慢褪去,一些躁动不安的绿眼睛再次于黑暗中隐隐浮现,窥视着这片残存的人类村落。
……
寂静的山道小径上,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借着暗淡的星月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赶路。
走在前面的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老猎人,头发半白,佝偻着背,背负着一张陈旧的猎弓和一把缺口不少的柴刀,裤管沾满露水和泥浆。
他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同样背着简单的行囊,眉宇间稚气未脱,但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坚韧。
老猎人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尘,声音沙哑:“快了快了…翻过前面那个坳口就是九天墟的地界…至于王老爷子…”
老猎人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敬畏和一丝希冀,“当年咱们隔壁石岭村闹瘟妖,眼看要灭村,就是这位老爷子孤身前去,一宿之间屠尽了为祸一山的妖物…虽说后来闭谷不出多年,但只要他老人家愿意出手…,定有救!那可是…能搏杀大妖的人物啊!”
他说着,拍了拍鼓囊囊的包裹,里面装着家中能拿出的最值钱的几张好兽皮和几块祖传的玉石。
这时,老猎人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他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猛地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小径旁幽暗的树林深处,浑身肌肉紧绷,手不自觉地按在了柴刀粗糙的刀柄上。
“爹?”少年察觉到了父亲的异常,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望向树林。
“不对劲…”老猎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林子…太静了…寻常该有的夜枭、草虫声…全没了…”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巨大凶物蛰伏的恶意一闪而过,又迅速沉寂下去。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老猎人的脊骨。比白日里远远听到的兽潮嘶吼,更加阴冷,更加…诡异莫测!
“快走!”老猎人猛地扯了一把少年,脚步陡然加快!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提前一步,在黑暗中盯上了他们这些妄图踏入“那片禁地”的访客!
九天墟深处,简陋的茅屋里。
昊辰被月舞强行按在草铺上躺着。他已经乖乖喝了第二次药。药力蒸腾,胸口伤处的暖意更加明显。可那颗心,却早已飞到屋外溪边那堆碎石上去了。
刻字…怎么刻呢?王爷爷那轻飘飘一点,石头就碎开了…这力道,怎么控制?
他尝试着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那天王爷爷教他“沉肩坠肘”时身体里的变化…那根…那根什么“力”的线…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缝隙,偷偷溜进屋内,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昊辰睡不着。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另一边草铺上,发出均匀轻浅呼吸、似乎已经累得睡着的月舞。
机会!
他像只经验丰富的小贼,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尽量避免发出一点声响。
胸口的伤随着每一次微小的移动传来清晰的痛感,他却咬着牙忍住了。
终于,脚尖碰到了冰凉的地面。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一步,两步…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茅屋,朝着溪边狂奔!虽然跑得龇牙咧嘴,但奔向目标的心情无比雀跃!
很快,他回到了那堆被他视为“圣地”的碎石旁。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了那块被王爷爷指定过的、边缘比较锐利的长条状海碗大黑石。还有那块他白天尝试过、连个印子都留不下的石头!
月光冷冷地照在石面上。
他盘膝坐下,将那块无法留下痕迹的石头放在面前。先盯着它看了半天。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去回忆王爷爷出手时那种…石头仿佛突然变得脆弱如尘土的感觉?
他再次伸出食指,摒除所有杂念,尝试着将体内那股奔涌的“力气线”小心翼翼地凝于指尖一点!那感觉很玄妙,像是在驾驭一匹烈马,莽撞不行,畏缩也不行,唯有耐心引导!
他闭上眼,完全凭借王爷爷“沉肩坠肘”指点下,身体对力量根源的微妙感应。
指动!
凝气!
戳!
指尖破风,狠狠点在冰凉的、坚硬无比的石面!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极其清晰的开裂声响起!
昊辰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月光下,他那白皙的指肚下方,那块他白日里连个白痕都无法留下的光滑石头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米粒深、针尖大小的…凹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印子,边缘甚至还有一丝细若发丝的裂痕蔓延!
成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兴奋感和强烈的成就感瞬间淹没了昊辰小小的身体!心脏咚咚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能感受到!刚才那一瞬间,体内的“力气”如同找到了最合适的出口,如同被挤出去的弹丸,瞬间凝实了一点,迸发了出来!
王爷爷的办法是对的!铸身境的力气是可以这样用!
“哈哈!我戳出洞了!” 昊辰激动地低喊出声,对着那块石头,伸出食指,聚精会神,再次尝试!
嗤!嗤!
这一次,他更加得心应手!动作流畅了许多!每一次精准的点落,体内那被温养锤炼过的筋骨都传递出清晰的引导感!每一次凝力,指尖的力量都更加凝实一点!
连续十几次点落!那光滑的石头面上,竟被他硬生生戳出了一排浅浅的小坑洼!虽然歪歪扭扭,坑洼不深,边缘粗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放下这块“战绩斐然”的石头,拿起王爷爷留给他的那块边缘锐利的、更大的黑石。看着月光下发冷的石面,一个大胆又有点傻气的念头冲上脑海!
刻名字?
昊辰歪着头想了想,伸出满是尘土的食指,学着王爷爷点石的姿势,指间凝聚着力气根源,带着一点点生疏却无比坚定的感觉,在冰冷坚硬的黑石侧面,开始一点点地刮、刻。
他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石屑纷飞中,几个歪歪扭扭、充满童稚气息的大字,带着笨拙却真诚的力道,在石面上一点点成型:
“月舞是好人”。
虽然写得歪七扭八,笔画粗糙得像虫子爬,深的地方像刀刻,浅的地方只是蹭掉点皮,但这块坚硬的黑石上,终究是被他那股刚刚摸到门道的铸身境巅峰之力,刻上了痕迹!
“嘿嘿!”看着自己的“杰作”,昊辰得意地傻笑起来,露出白牙,完全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仿佛看到了月舞看到这个“礼物”时气鼓鼓又没办法发火的可爱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怒气在他背后响起:
“小…贼!我的…糖葫芦呢?!” 伴随着这气急败坏声音的,是月舞那睡眼惺忪、却满是怒火、如同被踩了尾巴小猫般炸毛的身影!
她显然发现了昊辰的“夜游”!
昊辰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石头差点掉脚上,急忙把那块刻了字的石头往身后藏。可一切为时已晚。
“又刻破石头!昊辰!你今天死定了!看我不揪光你这小贼头上所有的毛!”
愤怒的尖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月光下,小溪边,一个举着刻了“好人”大石的狼狈少年,和另一个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彪悍少女,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不远处的草垛阴影里,一个枯瘦的佝偻身影无声伫立。
王惊蛰浑浊的目光掠过少女气急败坏的追逐,掠过少年笨拙闪躲间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和满足,最后,定格在溪水旁,那块刻着歪斜童真字迹的黑石上。
几不可闻地,他布满深纹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丝极淡、旋即又消逝无踪的痕迹。如同风过寒潭,刹那涟漪后,只剩更深沉的古寂。
黑暗中,更远处,那片白天才被击退兽潮的林莽深处,一双不属于任何野兽的、幽暗到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正死死锁定了溪边嬉闹的两个身影,以及,那个隐藏在草垛阴影中的佝偻气息。
一丝阴冷如毒蛇的意念,无声无息地弥散开来。
溪边的喧嚣与追逐还在继续,那带着“好人”字迹的黑石静静躺在水边月光下。
九天墟这方小小天地短暂的喧嚣,仿佛与那林莽深处沉凝如万载玄冰的寂静,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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