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力若山溪(1 / 2)
劫后的九天墟,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尽的血腥与草木焦糊的呛人味道。
侥幸逃过兽口的村民们沉默地修补着破碎的栅栏,用断裂的硬木和沉重的石块重新垒砌着家园脆弱的外壳。孩童的哭闹变得罕见,连村口那条总爱吠叫的老黄狗,也终日夹着尾巴,缩在屋角呜呜低咽。
唯独村西头那间还算完整的茅草屋前,却飘起一丝格格不入、带着点辛辣和苦涩的异样药香。
“呼…好苦!比上次那青藤草根汤还苦一百倍!” 昊辰愁眉苦脸地吐着舌头,手里捧着个缺角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几滴晶莹如琥珀、散发着微弱暖玉光泽的粘稠汁液。这便是王爷爷口中那珍贵的“龙须木泪”化开的药液。
他胸口缠绕着厚厚的绷带,动作稍微大些,便疼得呲牙咧嘴。那狰狞的爪痕虽被王爷爷用神乎其技的手段稳住了根基,又以奇药外敷内服暂时压住了可怕的妖毒侵蚀和筋骨碎裂之危,但离彻底痊愈还差得远。
“嫌苦?有命喝就不错了!” 月舞叉着腰,凶巴巴地瞪着昊辰,“这可是王爷爷拿出来的压箱底的宝贝!全村的叔叔婶婶都说这是神药!能活下来你就偷着乐吧!”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收起药碗。看着昊辰苍白的脸色和那厚厚的绷带,原本凶巴巴的眼圈又不自觉泛了红。那天鲜血淋漓的场景,还死死烙在她脑子里。
“哦…”昊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药汁下肚,一股精纯而沛然的温润热流自小腹升起,如同最上等的暖玉贴满了四肢百骸,那些钻心的疼痛似乎都舒缓了一丝,疲惫沉重的骨头缝里,也微微滋生出点点酥麻的暖意,像是在悄然修补着昨日留下的残破。
“算你命大。”月舞闷闷地说了一句,转身去收拾旁边的石臼和捣药杵。
昊辰看着她小小的忙碌背影,心头没来由地想起那天瀑布寒潭中,她哭喊着抱着自己,甚至引动了那神奇符纸救他的样子。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有根很轻的羽毛在悄悄搔了一下,暖暖的,痒痒的,有点让他想挠头,又有点说不出的踏实感。
“月舞…”昊辰喊了一声。
“干嘛?”月舞头也不回,语气硬邦邦的。
昊辰挠了挠刚长出来一点发茬的小脑袋,傻乎乎地咧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你真好。”
月舞捣药的动作顿了一下,背对着昊辰的小脸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直烧到耳根。
她猛地转过身,想凶他几句“傻蛋”、“蠢货”,可对上那双清澈见底、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又带着真诚笑意的眼睛,后面的话却噎在了喉咙里。
她只能咬着嘴唇,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少废话!有这力气瞎咧咧,不如多躺会儿!” 可手上捣药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轻快了几分,心里那股气闷似乎也消散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昊辰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一日三餐自不必说,连担水砍柴这些最简单的活计都被月舞强行包揽了下来,理由是“省得你这莽撞鬼再磕着碰着,糟蹋了王爷爷的神药”。
昊辰哪里闲得住?胸口的伤依旧隐隐作痛,可体内那股源自“龙须木泪”的温暖药力却无时无刻不在涌动,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憋在里面,烧得他小兽般难安。
王爷爷那日三指点落,为他梳理筋骨开辟力道的奇妙感觉,更是成了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的印记。每次看到月舞吃力地拎着小半桶水摇摇晃晃走回来,或者抱着几根细柴被树枝划拉几道口子,他心底那股被压着的、想使劲的火焰就更旺一分。
这天晌午,春寒料峭,可日头正好。昊辰靠在门口草垛上,看着远处莽莽苍苍的山林发呆,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月舞提着小半桶水,气喘吁吁地从小溪方向回来,小脸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
“月舞,我好多了!真的!”昊辰眼巴巴地看着她,“你看我这胳膊腿儿…嘶…”本想拍个胸脯证明,结果动作大了扯到伤处,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好个屁!”月舞放下水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王爷爷说了,这妖毒深入筋骨,药力化开之前,你最好就是根木头桩子,躺着别动!筋骨崩裂没死透都是老天爷开眼,还敢逞强?”
昊辰闷闷地缩了回去。王爷爷自从那天之后,就闭门不出,除了每日月舞会按时将捣好的木泪残渣送去敷药,再无任何动静。
没人敢打扰,那份威严如同沉甸甸的大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就连铁山叔他们修复栅栏时都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昊辰不敢,也隐隐有丝敬畏。但骨子里的执拗和那股药力催生的躁动,却像虫子一样在他心里钻来钻去。
他偷偷摸了下胸口,药力带来的暖意比昨日更盛几分,那厚厚绷带下的伤口深处,酥麻温热的感觉愈发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小手正在无声息地接续断裂的骨茬,抚平裂开的肌肉纹理。
身体深处,那原本在瀑布下被点醒的、若隐若现的“力”之根源,在这些天药力的温养冲刷下,也变得更加精纯和实在。
这股清晰无比的力量感让他心痒难耐!
日头渐渐西斜。
月舞正在屋后给几株蔫巴巴的药草松土。昊辰的眼睛瞄向了屋旁那条潺潺流过的小溪。溪流平缓,水清见底,岸边散落着一些被水流冲刷得较为圆润的卵石。
他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左右看看,见月舞没注意,便猫着腰偷偷溜向溪边。
“哎哟…”胸口还是疼,他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作死啊你!”月舞的怒喝立刻从屋后传来,吓得昊辰一激灵。他赶紧缩回刚要迈出的脚步,做贼心虚地回头:“没…没干啥,就…就撒泡尿!马上!”说着还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裤子。
“你敢当着我的面脱裤子试试!”月舞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又羞又恼地喊道。
昊辰吓得赶紧把手放下,嘟囔着:“不让脱裤子,那…那我不去了…” 嘴里这么说,可眼珠子依旧不死心地盯着溪边的石头。
月舞又怒斥警告了几句,才气哼哼地继续埋头松土。昊辰竖着耳朵听动静,见屋后的声音消失了,小眼珠转了转,再次踮着脚,用龟速慢慢往溪边蹭。
近了!终于蹭到了一块半露在水面的黑色扁平岩石旁。
这块石头桌面大小,看上去颇为敦实,一半浸在水里,一半在岸上。昊辰绕着石头走了两步,眼睛发亮。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王爷爷“沉肩坠肘”的指点,小心地避开胸口的伤,慢慢弯下腰,两只小胳膊环抱向那露出水面的大半截岩石。
双手猛地扣住石头底部沾着水草的冰凉部分!
发力——!
腰腿、肩背、双臂的肌肉在这一刻协调运转!上次伤重时的涣散感和剧痛并未出现!
体内那股被温养日久的“力气根源”随着心意被调动起来,如同清泉汇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双臂上那点微微的婴儿肥下,隐约可见几条淡青色的筋络微微鼓胀!
“起——!”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咙里挤出!
哗啦!水花四溅!
那块桌面大小的沉重黑石,竟被昊辰硬生生从溪水里连根拔起!虽然还有些微的摇晃,但他稳稳当当地将其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阳光透过清澈的溪水,在湿漉漉的岩石和昊辰憋得通红的小脸上投下晃动的水波纹路。
“嘿!嘿!嘿!”他低声喊着号子,举着巨石,小心翼翼地在溪边不算宽敞的草地上慢慢行走起来。
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便留下一个小小的脚印,但身体却保持着奇妙的平衡。手臂有坠感,但远未到极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力气在筋骨肌肉间循环流淌,如同欢快奔突于山涧的溪流,充满了韧性,又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意味!
这不再是之前浑浑噩噩靠蛮力乱撞的劲道了!这是有根有源、精纯了许多的“力”!
走了大概七八步,手臂才终于感到明显的酸胀。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呼出口气,缓缓将巨石放下。
咣!
巨石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一片尘土。
“力扛千斤,筋肉相合,筋韧如藤,肌鼓似锤…这是铸身境稳固的气象…”一个如同碎石摩擦的苍老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昊辰头顶上方响起。
昊辰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
只见王惊蛰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那棵老榆树枝桠上。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麻衣,枯瘦的身影在暮春微凉的晚风中显得格外萧索。
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手上并未拄着那根光滑的木杖,反倒是拎着一个半旧的粗布包袱,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装着许多坚硬的棱角分明的东西。
王惊蛰浑浊的目光扫过那块被放下的巨石,又在昊辰微微起伏却稳健的胸膛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古井深潭一般,看不出喜怒,更未提及任何疗伤偷跑之事。
他似乎只是路过,看到了一件事实,便平淡地陈述了一句修炼的境界特征。
昊辰被看得心头一紧,连忙垂首站好,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王爷爷…”声音弱了几分。
“伤,好些了?”王惊蛰问,语调并无半分起伏。
“好…好多了!”昊辰赶紧点头,还努力挺了挺小胸脯证明,旋即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是您给的药好!”
王惊蛰没有回应这句带着讨好嫌疑的话。他的目光越过昊辰,投向远处莽莽群山的轮廓,声音依旧平直:“皮肉筋骨是舟,气血精元是水。舟固水足,方能载道。水尚浅,舟虽成,便急于破浪行远,舟碎则水覆。”
他顿了顿,视线落回昊辰脸上,“铸身境初成,不过是把自身的舟筏勉强炼得结实些,离能抗风浪,差得远。”
昊辰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王爷爷在说他根基还不够,不能太着急。
但他心头那股力气还在兴奋地跃动,忍不住抬起头,小声问道:“那…王爷爷,我什么时候才能再练?像您那天一样厉害?那…那大石头算什么?它拦着路了!”
他手指指向刚才放在溪边的那块黑石。
王惊蛰浑浊的眼睛随着他的指向,落在了那块被水流冲刷得黝黑光滑的石头上。看了片刻,枯槁的脸上似乎有极细微的纹路牵扯了一下。
没有任何警示,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王惊蛰的身形如同融入夕阳投下的影子之中,模糊了一瞬!
下一个刹那!他已经站在了那块黑石旁边!近在咫尺!
昊辰只觉得眼睛一花,根本没看清王爷爷是如何从几丈高的树桠落到地上的!
只见王惊蛰并未理会昊辰震惊的目光,他那干枯如同鸡爪般的手掌随意地、极其自然地向前伸出,像是拂拭去沾在衣袖上的一粒微尘。食指的指尖,就在他一步踏前的同时,轻飘飘地点在了那块敦实黑石的中央!
嘭!!!
一声极其低沉厚重、仿佛地底深处岩石崩裂的闷响炸开!
并没有炫目的光华!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就在指尖落石的那一点!
一道蛛网般细密的淡金色裂纹瞬间在坚硬漆黑的石面上浮现!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强行撕裂!
咔嚓!咔嚓嚓!
碎裂声密如爆豆!
那块桌面大小、坚硬异常的黑石,在王惊蛰那一根看似随意点落的指尖前,如同堆积的朽木泥沙!以指尖为中心,炸裂成数不清的、鸽子蛋到拳头大小不等的锐利碎石块!
这些碎石并未向四周爆射,反而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动、塑造,瞬间被强大的力量挤压、压缩!
嗤嗤嗤!
破空锐响连成一片!
电光石火间!那无数块迸射的黑色碎石,竟在飞溅的半空中被压缩凝聚、硬生生压缩成形!如同神祇的锻锤于刹那间万次敲击!
眨眼间!
一支通体漆黑如墨、泛着冷硬岩石光泽、尖锐处寒芒森然的粗大石矛!已然悬浮在王惊蛰指尖前方寸许之地!
石矛线条刚劲,矛身之上天然形成的细密纹理如龙盘绕,矛尖处一点慑人的冷光流转,杀气盈天!
一切只发生在呼吸之间!
从点石,到崩裂,再到万石凝矛!举重若轻,浑然天成!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外泄,只有一种返璞归真、举重若轻的力量法则具现!
“拦路的石头若碍眼,碎了便是。”
王惊蛰指尖在凝聚出的冰冷石矛上随意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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