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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投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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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之下,孙彦虽然自负独断,不拿女子当人看,动辄“玩意儿”“卑事主母”,试图打压她的自尊、折断她的傲骨。

可他已经是这个世道中,难得的头脑清明、才智兼备,德行为人超出水准之上的明主。

这如何不让崔芜彻骨绝望?

“你说得对,洪水滔天,我无处可去,”良久,崔芜开口,语气轻渺,眼底不屈不挠的光飞快黯淡。

孙彦心知自己的话触动了她,却并没感到自得,反而无端升起恐慌,只因此时的崔芜仿佛一抹幽魂,随时可能随风逝去。

“芳荃,”他忽然察觉崔芜离河水太近,忍不住道,“你先过来!”

崔芜不进反退,脚步落下,半个足跟已经悬空。

“可就算这样,”她抬头看着孙彦,目光灼灼,一字一顿,“我也不认命!”

“我此生,宁为风雨折,不受囚笼困!”

她挑眉一笑,容光眩目不可逼视,忽而向后纵身,义无反顾地投入河水之中。

刹那间,孙彦好似被惊雷轰散了魂魄,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只见河水滔滔,奔腾不息,云低天阔,风声枭厉。

哪里还有崔芜的身影?

孙彦脑中空白,就要跟着往下跳,却被寒汀及时拉住。他拼命挣扎,刹那间爆发出的力量极为可怕,两个部曲都压制不住:“放开我……你们拉扯我做什么?还不下去救人!”

寒汀忙道:“郎君不必犯险,我等下河救人便是。”

他使了个眼色,五六个精通水性的部曲当即跃入河中。

孙彦推开寒汀,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只盼下一瞬,部曲能带着崔芜浮上来。然而等了约莫半炷香,忽听水声作响,部曲探出头,却是脸色青白,面带惭愧。

“我等本已寻到芳荃姑娘,可她无意求生,反而用匕首划伤卑下,”部曲捂住手臂伤处,指缝渗出血迹,“河底暗流太急,卑下再去寻时,芳荃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孙彦神色怔怔,不知是悲是怒。

寒汀心中不安,试探唤道:“郎君?”

就见孙彦猛一踉跄,口中呛出鲜血。

***

崔芜投河之际,打定了要么逃出生天,要么葬身河底的决心。

是以,当部曲伸出手时,她毫不犹豫地挥舞匕首刺伤对方,随后向暗涌湍急处拼命游去。

很快,身后再无部曲追逐,但崔芜憋着的一口气也堪堪用尽。窒息的痛苦挤压胸口,肺脏好似要炸裂,她拼命踩水,试图浮出河面换气,暗涌形成的漩涡却拖住她,往河底深处拽去。

崔芜体力有限,不多会儿就觉得手脚发沉,更要命的是,她下腹升起冰冷痛楚,刀绞一般。

就在她不堪水压重负,张嘴喷出一连串气泡之际,有人攥住她手腕,托着她向上浮去。

恍惚中,崔芜以为是部曲去而复返,下意识挥动匕首,却被对方轻松躲过。紧接着,她整个人一轻,耳畔“哗啦”一声,脑袋已经探出水面。

崔芜贪婪喘息,空气给濒临宕机的大脑注入救命的血液,她总算凝聚起一点理智,也认出救了她的男人。

“咳咳,怎、怎么是你?”

她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就在下腹的绞痛中失去意识。

有种说法是,人在濒死时会不自觉地回顾生平,崔芜本以为会看到魂穿乱世、楚馆求存的那十年,回首却只见平和宁静、阳光明媚。

那是她的来路,是她在现代意气风发的岁月。

是高考前夕,她在虫声长鸣中挑灯夜战,实在困得受不住,踮脚去厨房冲了杯咖啡,刚转过身,杯子就被人夺走,母亲冷着一张脸,一边念叨这么晚喝咖啡还睡不睡了,一边泡了杯参茶塞进她手里。

是大学校园,她拉着室友飞奔进食堂,最爱的馄饨鸡窗口排起长龙,她俩气喘吁吁地站在队尾,交换过一个得意又庆幸的眼神。

是解剖教室,新鲜的“大体老师”躺在手术台上(2),她和同学们穿着白大褂,向遗体鞠躬致敬,然后颤巍巍拿起手术刀,开始平生第一场解剖实验课。

那是崔芜再也回不去的美好,她眼睁睁看着她深爱的人??父母、老师、同学,消失在光明深处,张口想喊住他们,喉咙却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崔芜拼命挣扎,然后在满头冷汗中猛地睁开眼。

一开始,刚重启的大脑跟不上五官六感,她缓缓挪动眼珠,将周遭陈设收入视线,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她看到床榻边闭目小憩的男人。

她不知萧二是何时折返的,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去而复返,但她落水时尚且清醒,依稀记得窒息的最后一刻,是这人伸出手,将她拖出冰冷的漩涡。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于崔芜,这都是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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