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久别重逢(1 / 2)
半月前,萧持钧孤身来到崔师傅信纸上的最后一处寺庙。
丰庆寺就在京郊的燕然山上,香火极盛,常有京中贵客来往,或上香祈福,或小住避暑,寺庙中设有不少客院,供香客过夜,时值夏末,山上暑热全消,萧持钧到得早,山道两旁的草木还泛着水汽,他的袍角上沾了不少露水。
进门时正逢寺内早课,僧人们都聚在大殿内诵经,门外的小沙弥为他引路,请求他在殿外稍后,待早课结束,主持便会来为他解惑。
萧持钧静等在大殿外,不远处是丰庆寺为负胜名的“连理枝”。
两棵高大的香樟彼此交缠,树干长在了一处,蔓延而上,彼此守望,平日里常有京中的年轻男女来此求签挂红绸,葳蕤的绿叶丛中,一条条垂落的红绸上各色的字迹隐约可见,随着晨风轻轻飘动。
待小沙弥离去,萧持钧却并未依言等在原地,而是提步上前,朝大殿走去。
拾级而上,大殿的殿门近在眼前,萧持钧手里捏着画着纹样的图纸,一点点朝它靠近,殿内的诵经声由近及远,落在萧持钧的耳边,压住他心底涌起的躁动与不安。
燕然山的晨光自身后照来,将萧持钧的身影拉长,他半蹲在地,伸手轻触着殿门上蜿蜒的纹样,细腻的勾画,华丽的走势,无一不与图纸上吻合。
原来真的是这里。
萧持钧的指腹在上面划过,最后落在右侧的一小块,那是祝余最后靠着的地方。
他回过身,朝下望去,不远处便是佩刀的东宫护卫,萧应淮的身后还跟着宵衣卫,日光直照,他有些睁不开眼,刺目的日光渐渐变成白光,越发大的光晕里,他又看见了自己。
浑身浴血,手上提着拒霜剑,剑尖处一点一点落下血滴,一片寂静里,萧持钧望见自己脸上堪称空白的神色,萧应淮在他身前倒下,脚下的血泊随着雨水晕开,他回过身,像是在找什么人。
萧持钧顺着自己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虚空。目光往后,掠过熟悉的宫殿,看见黑衣佩刀的宵衣卫,这才意识到,那是东宫。
“正则??”
耳边传来一声怒喝。萧持钧闻声看去,萧恒江提着刀,领着人正往这边赶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萧持钧看见自己掏出巾帕,将拒霜剑细细擦干净,收回剑鞘,像对待什么珍宝一般,将剑搂在怀里,而后轻轻地笑了笑,口中顿时涌出鲜血,整个人便朝后倒去。
他身上留有严重的旧伤,已很久没动过刀剑,祝余死后,他寻来江湖秘药,求得这苟延残喘的机会,便是要亲手杀了萧应淮,此药虽能叫他在短期之内不受旧伤所限,但假以时日却会遭到数倍反噬,制药的江湖游医曾经劝说他,减轻用药剂量,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却被萧持钧谢绝。
他原本也没想活过今日。
眼前的萧持钧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怀里拥着拒霜剑,手里攥着祝余的剑穗。
萧持钧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缓慢地站起身,眼前的景象悉数消失,他垂下目光,大殿殿门上的暗红纹样不断在脑海中闪回。
一会儿是此刻晨光熹微的丰庆寺,一会儿又是沾满血迹,草木凋零的丰庆寺。
萧持钧有些微微地发着抖,他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纹样,艰难地转过身,却看见了侯府病榻上的自己。
而后整个人便愣在原地。
四年前,他生过一场大病,病得古怪,病发时头脑昏沉,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还常说些叫人听不明白的怪话。
萧持钧喉头颤动,在他身后,丰庆寺的朝阳升起来,霞光普照,落了他满身,刹那间,无数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彼此交缠,拼拼凑凑。
他与病榻上的自己一般,头疼欲裂,踉跄着倒退了一步,狼狈地扶住大殿外的栏杆,眼底一会儿涌出泪意,一会儿又觉得欣喜,在这样交错混沌的时刻,他颤抖着直起身,与病榻上的自己对视着。
这一眼犹有实质,夹带着洞悉一切后的恍然。
那从来都不是病症,萧持钧想,是自己执念太深,老天垂怜,叫他又重新活了一次。
萧持钧往后退,靠在大殿的殿门上,闭上眼,眼前就是祝余最后濒死时哀伤的眼神,前世他并未亲眼见过祝余的死状,只在侯府的消息里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
眼中含泪,死不瞑目。
这些字句后来被他在心里反复回想,每一回,都像是把正在愈合的伤口反复凌迟,时间久了,他的心底就生出难言的恨意。
恨祝余那夜走得这样决绝,从此他寻遍五湖四海,都不得她的踪迹,再次听到她的消息,便是死讯。
那年京中大雪,他自伤痛中醒来,祝余趴在他榻边,眉眼带笑,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走。
明知那是个不知何时才会实现的,虚无缥缈的承诺,萧持钧还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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