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谭郎女(1 / 2)
与众人料想的一样,殿选那日,燕景祁毫不犹豫地将薛玉女留了下来,甚至少见地对着那张肖似的容貌呆愣了片刻,哪怕很快又恢复正常了,可却仍瞒不过坐在两侧的元嘉与娄太后。
元嘉自己倒没有什么不舒坦,只是余光瞥见娄太后的神色,倒是窥出了些许的不虞。
这也不难理解,除了薛贵太妃刚进宫时谦恭婉顺的那几年,娄太后一直是不怎么喜欢薛家人的。本以为燕景祁做了皇帝,薛贵太妃没了后路,薛神妃这个死去的太子妃也被掩盖在元嘉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后之下,薛家再不能在娄太后跟前碍眼,哪想竟还藏了这么大的一张牌,眼瞧着同场的娄家娘子被忽视了个彻底,娄太后自然不快。
这便不是元嘉要操心的了,她只需要知道今次中选的人有哪些就足够了。
册封位分,安排宫室,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该归由她去操心。
事实上,燕景祁在勾定了入宫人选以后,也不再过问这件事了,将余下事务全部交由了元嘉自行定夺……除了在送来的名册上圈出了薛玉女的名字,又用小字写下薛玉女的位分和宫室之外。
燕景祁如今,还有比选秀更加要紧的事??自他继位后便开始的科举,近来终于到了最后一轮,也就是所谓的殿试。燕景祁自来勤政,这样选拔人才的大事当然也要亲自过问。
这些,都是元嘉三不五时从燕景祁嘴里听来的。男人在政事上似乎并不特意避开元嘉,甚至还好几次向元嘉询问对某事的看法。而这一切,约莫是在燕清?出降一事之后才开始频繁的。
燕景祁也不知是哪里起的心思,某日说起元嘉写的字,婉约有余却力道不足,竟将自己多年习字留下的临帖送去了清宁宫,叮嘱起元嘉摹起他的字来。
……
提笔将薛玉女几人的名字誊抄在纸上,元嘉垂着眼帘,审视般看着自己落下的每一笔──她如今的字,笔锋处竟也可以窥见燕景祁的一、二分影子了。
长此以往,她或许真能仿出男人的字,又或者借这手字办到更多的事情。
像是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一般,元嘉很快晃动了几下脑袋,又将心思放到正事上头。
薛玉女已然不用她去操心,四品的美人,又被赐居在蓬莱殿正殿,不管燕景祁是因为什么做下的决定,至少在外人眼里,薛玉女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世有仙山,名唤蓬莱……”
蓬莱殿之名,便是取自于此。既是仙山,那住在里面的人,自然该是仙人了。就是不知道,这仙人指的是如今的薛玉女,还是过去的薛神妃了。
元嘉忍不住轻笑一声,但初封就能得四品的位分,还能住在非主位不可居的正殿,是不是的也不打紧了。元嘉原封不动地将燕景祁写的‘封四品美人,居蓬莱殿正殿’一句抄录下来,这才看起其他人来。
娄家娘子自然也是中选的。虽然风头被薛玉女盖了过去,可娄氏门楣却远比薛氏显贵,薛家的女儿能进宫,娄家的女儿自然也可以。
元嘉提着狼毫的手腕微动,噙着一抹莫名的笑,再度在纸张上写下‘封四品美人’五字,又在心底算了算距离,自然地挑了个离兴庆宫不远的宫室,只是要委屈这位娄家娘子住侧殿了。
元嘉写写停停,初时落笔迟缓,越到后面越是流畅,直到最后一字写就,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当时,殿外忽的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伴随着红玉等人明显惊讶的低呼,申时安匆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忙不迭地向元嘉一行礼,“女君……”
“申内官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可是陛下提前下朝了,正巧,予也预备着要去一趟紫宸殿呢。”
元嘉只当没看见申时安眼底的焦躁,笑着与前者寒暄起来。
“……陛下还在宣政殿议事呢,想来一时半会的也完不了,”申时安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不若女君、女君稍晚些时候再去?”
元嘉眼皮微跳,猜测或许是殿试出了乱子,可也没有立刻应了申时安的话,只道:“这又是什么缘故,实在是予早两日便与陛下定好了,申内官如此劝予,陛下那里可也允了?”
“这、这……”
申时安几度迟疑,最终还是凑近元嘉耳畔,低声道:“今日殿试的人选有异,朝上如今已吵起来了,陛下瞧着动了气,过后怕是又要头疼了。”
听着倒像是在为她考虑,好心过来知会一声,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地过去了,白白惹出一身火气。可她自问与申时安的交情还没有好到这份上,亦没有值得燕景祁这个心腹讨好的地方……申时安此时过来,怕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吧。
“申内官说的明白些,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内官自己的意思?”
元嘉似笑非笑。
申时安脸色一僵,苦笑道:“奴才哪里敢自作主张哪,实在是陛下同奴才提了一句,让奴才过来知会女君一声,旁的奴才再不知情了。”
“只是过来、知会?”
元嘉刻意在‘知会’二字上加重了语调。
“奴才不敢欺瞒女君,确实是陛下亲口所说,道‘去知会皇后一声’,否则奴才哪敢在这当头离开宣政殿哪!”
申时安连忙解释。
元嘉的心开始泛起涟漪──燕景祁这是拿她当水塘里养的鱼呢……令她习字,又试图以她去取代娄太后在宫里的威势,如今还让申时安来传这样含糊不清的话,分明是在撒饵。试探不假,但更想看她敢不敢接下小君这重身份呢。
可她有什么不敢!
“去传辇,咱们去宣政殿。”
元嘉偏过头,朝徐妈妈吩咐一句。
又看着明显为难的申时安道:“申内官,予若是你,便趁这会儿得闲,将今日殿试的事情一一说给予听,也省的一会儿过去了,连累申内官被迁怒……予是大周的皇后,有什么事情是予不能知道的吗?”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申时安才彻底收敛了神色,再不犹豫地凑近元嘉耳畔,低声说了起来。
……
元嘉领着人走到宣政殿,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跨进了侧殿,绕了几步路,又停在与议事的正殿只隔一户门扇的后殿,悄无声息地听着响动。
适才在清宁宫时,元嘉便已从申时安的嘴里听了个大概──
原是今日殿试,燕景祁在出题策问后,当场便点了这届学子里的前三甲。
不想,探花谭思文竟被榜眼孟延指摘为女娇娘,直言其立身不正,欺上瞒下,实乃罪大恶极之徒,不堪任来日朝臣。而谭思文则一口咬定自己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且家中早有妻室,孟延因妒忌下场诬告。偏教导过二人的老师俱带了多年的学生,朝中不乏有两人的学兄为官,盘根错杂之下,竟当场吵了起来。一方要求验明正身,另一方却坚持殿试之前早已多次查实身份,无需为小人之言再验。
一直到元嘉过来,里头仍是一片吵闹,没有任何平息的迹象。
元嘉皱着眉头将身子后倾,稍稍避开了声嚣之地,这才问起申时安来,“你同予交个底,那新科探花究竟是不是个女儿身?”
朝上大臣俱为男子,那谭思文为证清白,完全可以当场袒衣,何必非要逞口舌功夫。而聪明如燕景祁,也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却仍由着他们在朝上吵闹至此,实在是没有必要。
不想申时安却呵呵一笑,“女君是没瞧见,那探花郎的策论答得是真好,若不是……便是状元郎也当得的。”
甚至还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燕景祁是舍不得人才呢,只怕也早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就不知道又想让她在其中担什么身份了。
只是──
“朝中又不是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元嘉的声音里透着不满,“怎么单容得下一个女武官,如今再多一个女文官,就成了罪大恶极了?”
同为女子,谭思文之前的女朝官又是关系亲密的欧阳沁,元嘉自然敢当着申时安的面发此一问。
申时安呵呵一笑,“武官么,真刀真枪地打服气了,又都是在沙场上拼杀过的,哪会有那么多的心思和闲话……再说了,女武官在本朝也是有先例的。他们若是反对,那便是对已故的昭献大长公主不满、对陛下和整个皇室不满,这些人哪敢哪。”
“今日倒是敢当着陛下的面,对陛下亲点的探花郎不满了。”
元嘉睨了人一眼,似笑非笑。
申时安连忙讨饶,“好女君,奴才可是听吩咐把您接过来了,这会儿就别火上浇油了吧,还请您快些进去,也好缓一缓陛下的怒气呢!”
元嘉又透过门扇望了一眼,脚下仍是不动。虽说帝后一体,且大周开国至今也不乏参与国事的皇后,可多是在一众和谐之下的。似今日这样的场面,她若就这样走了进去,只怕顷刻间便会被调转矛头的文官牵扯进这无谓的争吵当中……即便是个好机会,她也不乐意被当枪使。
元嘉静立片刻,期间始终听着前方的响动,趁着其中一人被高声驳斥后的空当,极快地朝申时安示意了一眼,前者立刻扬声道:“皇后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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