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2 / 2)
“这是大用和黑丫儿?黑丫儿看着可比原来齐整多啦!小狗蛋儿呢,怎的不见他?”
说话的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从辈分上算,还是邱氏的族叔。他笑盈盈的,自认这话说得亲切,合该得个好脸才是,不想却挨了一记冷眼。
邱氏不咸不淡地道:“这不是兰根叔吗?怎么,剩下两亩薄田也都当出去了?你是闲得发慌,怎么有工夫在这儿说闲话?”
邱兰根叫她说得脸一阵臊,耷眉丧眼走了。
“呸!”邱大妗子一口唾沫吐得老远,“什么穷酸鬼,瞎眼货!有眼不识泰山高!老娘的名儿也是你喊得的?还狗蛋儿呢,我儿就是叫狗屎,也比你家的土坷垃强千百倍!”
这一出勾出梅大舅的烦心事,他皱皱眉,“混说什么!丛殊还没回来?”
丛殊就是狗蛋儿,梅大舅和邱大妗子的儿子。
夫妻俩深为名字所苦,绝不叫儿子受这个累,打他一落地,两人就寻府学里的先生起了这个名儿。为此送出去好大人情,他们心痛肉痛的,待儿子也不同别个。
那可是血肉生养,金银堆攒出来的命根儿,岂能容人说半句不好?
“他那里有大事要忙,哪有工夫回来?”邱大妗子撇撇嘴,不敢告诉当家的,她根本没给儿子去信。
往临县送信可要十个大钱呢,有这闲钱,买半斤肉吃不香吗?而且儿子出门前就交代过,这次是有大生意要做,她可不会拖儿子后腿。
两人一路晃荡着,到梅家小院,已是巳中时分。
向园早听见动静,乖乖立在檐下,等人进来。
倒不是不愿意迎接,只是上次她这样做的时候,被大妗子点着额头狠狠骂了一顿。说这里又不是她家,没道理她回自己家,还要被个外人迎接的。
这回向园学能了,称呼两人后,就低眉顺眼立在原地,不多说一句话。
她这样乖觉,邱氏不好用同样的借口,她翻着眼皮子来回瞅瞅,又拍着大腿训斥起来。
“懒骨头!地脏了不知道扫扫,是等着我和你舅舅动手?”
“丧门星!还不到季,这桃花都叫你克落了……”
“白眼狼!”
“好吃嘴!”
“贼杀才!”
“……”
一个个词儿从邱氏嘴里迸出,带上诅咒般的语气,如带毛刺的木钉子般,直直楔进向园心里。
向园手紧紧揪在一起,低头垂泪,一句也不敢驳。
她心里也不想哭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她打小就听不得人大小声。但凡谁大声吵嚷一句,哪怕不是冲着她,她也心口发紧,眼泪不听使唤就往外漫,止都止不住。严重的时候,喘气都不顺畅,打嗝更是停不下来,说话还要结巴。
如今大妗子这般谩骂,她也只是掉眼泪,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邱氏骂了一会儿,不见她搭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呼喝道:“还不端茶拿饭来!好歹我们梅家将你从小养活这么大,你怎的不知恩,一点眼色也没有!”
“我、嗝、我这就去打水!”向园巴不得赶紧逃离此处,取了两节粗竹筒,去村中心大水井边。
大水井边有一株老槐树,这时节,槐花尚未绽蕾,撑开的绿荫却如伞如盖,村里人最喜欢围在这里说闲话。
正值农忙,这里虽不如往常热闹,也有七八个人在。
向园慢悠悠走来,嘴里不停,一路上“阿婆”“大叔”“婶子”“阿嫂”,轻声细语招呼过去。
没人打水,倒也不用排队,向园直接走到井边,转着轱辘往上汲水。边上放的就有葫芦瓢,她舀满两竹筒,就要折返。
一转头,正对上众人惊奇的目光。
“园丫头,你这是干啥呢?打水怎么不拎个桶来?”
“对呀,这一星半点的,连做顿饭都不够,你来回跑着多麻烦!”
“是不是拎不动?不碍事,你去拿桶来,打了水我给你送回去!”
向园勉强挤出个笑来,“家里没有桶……”
众人不由一愣,显然都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
有几个知情的,互相挤眉弄眼。
向园只做不知,跟众人道别后,端着竹筒往家去,留他们在背后交头接耳。
“园丫头好生可怜,韩婶子才去了几日,大用他婆娘就这样磋磨她!”
韩婶子就是向园的外婆,本姓韩,因嫁入梅家,村里人常称呼她为梅大娘,只有平日走得近的几人才喊她本姓。
“可不止磋磨呢,大用他娘刚发丧,那婆娘就使人赶了几个大车来,将屋里院里搬了个空,连根鸡毛都没落下,说是要捡回去扎个鸡毛掸子。我看要不是大家都看着,她是恨不得把地皮都刮走!”
“就这样急吼吼的,连头七都等不得?”边上有个妇人惊叹。
这是个不爱出门的,难得出来一次,就发现这样的新闻,便是不爱凑热闹,此时也支起耳朵听得仔细。
农家人,便是在田间地头忙活的时候也想抽空说两句闲话的,更何况是这样的稀罕事儿呢。
几个爱好此道的人难得遇上个不明就里又好奇心重的,一个两个争着为她解惑。
“那两口子,生就这样一副刻薄脾性,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就是这几年,他发际了,说的人才少了。”
“哼,韩婶子病着的时候,从不见两人过来看一眼、问一声。这才刚去,俩人就跳蹿出来,又是清家私,又是搜体己,眼睛盯得紧,生怕园丫头昧下一针一线。知道是他的家产,但园丫头孤苦伶仃一个,小小年纪,在他家忙里忙外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东西,她一个小娘子还能搬走抬走不成,至于这样防备?”
“这可不是啊,家产是大用的家产不错,但粮食可是人园丫头自个儿带来的。人家爹娘给她留的有田产呢,租子每年照时照晌往这儿送。就连韩婶子,要不是有那些东西贴补,只怕也要挨饥荒!”
“可不是嘛!这些年园丫头又是养鸡养鸭又是养鹅的,就没个歇的空,时不时还见她去山上采药……日子好坏,都是婆孙俩自己过出来的,可从没指望过大用两口子。这两口子倒好意思拿捏小孩子。”
“头七那日,园丫头还在山上挖野菜呢,那会儿才进二月,草都刚刚冒尖,哪有许多野菜可挖。还是我看不过眼,装了一碗窝窝头给她……”
处于众人议论中心的向园丝毫不知晓大槐树下发生的这一幕,她端着水,毕恭毕敬呈到大舅和大妗子跟前。
梅大舅接过竹筒,皱皱眉没言语。
邱大妗子走了这一路,正热得慌,又累又渴,夺过来就往嘴里倒,不想正被竹筒边的毛刺剐了下嘴唇。
“嘶~”她疼得直叫唤,伸手一抹,挤出一滴血珠子。
“啪!”竹筒甩过来,向园疾退几步,堪堪避过。
“你还躲!你还有脸躲!”邱氏虎眼一瞪,发作起来,伸手就要往向园身上拧。
边拧边骂,“你个丧门星,白眼狼,贼骨头,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就敢往我们跟前搁,是想害我们呢!毒死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个懒货,拿个碗的空儿都没?弄什么破烂东西支应我们,见不得我和你舅舅好是吧!”
向园早想着有会这一着,也没狠躲,等她掐了几把后,才脱身往外跑,“没有,大妗子,没有,求求您别打了……”
“你还敢跑?”邱氏气得够呛,低头寻摸半天,也没看见半根棍子。她只好徒手撵上去。
到底向园年纪小、体态轻,邱氏追赶不及,她很快跑出门,“呜呜,大妗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邱氏慢了半拍,出门就寻摸一根竹竿,掂着跟上来。
“大妗子,求求你,别打了!”
很快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向园有了庇护,才细细为自己辩解,“不是我不肯烧水,实在是没有锅烧不了。我也不是故意不煮饭,家里一粒米也没有……”
她抬手擦眼泪,那袖子刚被邱氏泼了水,湿淋淋的,这不擦不要紧,一擦越发将泪糊了满脸,看着可怜兮兮的。
“孩子,怎么回事!不是刚打了水回去,你妗子怎么就喊打喊杀的。”一个婶子拉住向园的胳膊。
向园疼得嘶叫一声,那婶子觉出不对,背着人撸起她的袖子看了几眼,顿时就倒吸一口凉气。
嫩白的肌肤上,新旧交加的掐痕异常刺眼,大部分都青肿着,有几处严重的已经乌紫泛黑,上头还有指甲印儿,看着触目惊心。
近处围着的妇人都看见了。
“员外娘子,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孩子较起劲儿来!”
邱氏倚着竹竿直喘气,好容易缓过来,指着自己的嘴唇给人看,“瞧瞧,你们都瞧瞧,可不是我刻薄她,这都是她弄出来的。”
男人们哪好意思瞧她的嘴,女人们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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