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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抱妻赴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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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妃,是郑王妃。”太监哭嚎着,额头重重磕在厚厚的地毯上,“兰陵王殿下他.....他本已举杯....可王妃突然扑出.....撞翻了酒杯.....然后...然后她夺了酒壶....就....就仰头灌下去了,奴婢.....奴婢阻拦不及啊陛下。”

殿内死寂。

只有炭盆里银炭燃烧的啪声,和太监压抑的啜泣声。

高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殿外的积雪更白。他失神地站着,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郑祁耶.....那个温婉的、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堂嫂.....她.....她竟然....。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震惊、荒谬和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猛地攫住了他。他设想过无数种结果,唯独没有这一种。

“那.....高长恭呢?”大总管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打破了死寂,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太监猛地抬起头,脸上是见了鬼般的恐惧:“殿下....殿下他.....抱着王妃.....抱着王妃.....走了,他......他让奴婢滚.....抱着王妃.....往雪地里去了。奴.婢.....奴婢亲眼看着.....他抱着王妃.....一直往东走.....走了......”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恐惧的呜咽。高长恭最后那个毫无情绪、却如同深渊般的“滚”字,和那双空洞得吞噬一切的眼睛,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走了”,高纬喃喃重复,眼神茫然,“往雪地里......走了?”他无法想象那个画面。那个骄傲的、如同战神般的堂兄,抱着他妻子的尸体.....走向茫茫雪原?为什么?他要做什么?

大总管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精光闪烁。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陛下,”他转向失魂落魄的皇帝,声音压得极低,“事已至此,王妃......殉了殿下,倒也....全了名节。只是兰陵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森然,“他身受重伤,又遭此剧变,孤身抱着王妃尸体走入风雪......恐怕.....凶多吉少,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确认,否则,恐生后患!”

高纬像是被他的话惊醒,身体猛地一颤。他看着大总管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殿外的风雪更冷。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疲惫:“....去办。查清楚.....他....到底如何了。”

“奴婢遵旨。”大总管躬身领命,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瘫软的太监。立刻有两名小太监上前,将那面无人色的报信太监拖了出去。殿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将一室的惊悸和密谋锁在了这暖得令人室息的昭阳殿内。

高纬颓然跌坐回御榻上,看着地上那滑落的紫貂裘,又看看炭盆里跳跃的、灼人的火焰,殿内温暖如春,他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郑祁耶饮鸩而死的惨烈画面,和高长恭抱着亡妻走入风雪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挥之不去。

他猛地抓起案几上那枚温润的白玉佩,狠狠攥紧!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

————

同一时间,东方的雪原深处。

高长恭抱着郑祁耶,早已走出了军营的视野,也走出了生命的极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肋下的伤口如同被反复撕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灼烧感--那是毒?还是早已干疮百孔的残躯最后的崩溃?他已经分不清了。口中不断涌上的腥甜液体,带着内脏碎块的气息,被他强行咽下,却又不断涌出,沿着下颌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断续的、刺目的暗红印记。

视线早已模糊不清。铅灰色的天幕和刺目的雪地搅成一团混沌的光影,剧烈地旋转、晃动。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搏动声。那搏动声越来越微弱,间隔越来越长。

怀中的躯体冰冷,僵硬,却成了他唯一还能感知的“存在”。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死死地抱着她,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贴着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早已消散的最后一点温暖。

....阿祁....”他翕动着干裂染血的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带着血沫涌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不定,沉向无边的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眼前疯狂旋转的混沌光影,骤然定格,变得无比清晰!

不是雪,是水...是奔腾不息的、闪着粼粼波光的河水,是清澈见底,倒映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两岸是连绵起伏的、苍翠欲滴的青山,山脚下,金黄色的稻田如同铺展的巨大锦缎,随风起伏,涌动着丰收的气息。田间地头,农夫们扛着农具,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远远传来....

“河清海晏”……

是阿祁最后想看的样子。

高长恭残破的胸膛里,那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酸楚和极致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痛苦和冰冷。

他看到了,

他替她看到了...

那光景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闹和平静。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他甚至能闻到泥土的芬芳,稻谷的清香,还有.....怀中人发丝间那熟悉的、淡淡的馨香.....。

“阿祁....”他无声地呼唤着,脸上凝固的血泪污痕似乎都舒展开来,干裂的唇角艰难地、却无比温柔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真好.....!

他抱着她,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的脸颊更舒适地贴着自己的颈窝,仿佛她只是在他怀中安然沉睡。然后,他迈出了最后一步。

身体,连同怀中那冰冷而珍爱的重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无声地、缓慢地向前倾倒。

没有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他倒在了那片金色的、温暖的、涌动着丰收气息的稻田田埂上。阳光温柔地洒满全身,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冰冷。耳畔,是孩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是农夫们满足的交谈声,是河水欢快的奔流声...。

他紧紧抱着她,如同拥抱着整个世界。脸上,定格着那抹终于抵达彼岸的,释然而温柔的微笑。

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最后的感知里,只有阳光的暖意,和怀中那永恒不变的、属于她的轮廓。

风雪依旧无情地覆盖着这片真实的、冰冷的雪原,迅速淹没了那两道相拥倒下的身影,只留下一个微微隆起的雪丘,在无边无际的洁白中,孤独地指向东方那片挣扎着透出微光的天空。

雪,还在下……无声无息,试图掩埋一切痕迹,掩埋这出由猜忌、恐惧和至爱共同写就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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