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宫墙月,照不见旧人影(2 / 2)
“你也退下。”萧彻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风。
红烛燃了整整一夜,蜡油滴落在金砖上,凝固成蜿蜒的泪痕。萧彻独自坐在铺满鸳鸯锦被的婚床上,手里摩挲着腰间那道勒痕。他想起阿禾曾用麦秸给他编过一根草绳,上面串着几颗磨圆了的鹅卵石,她说“这是平安绳,戴着能辟邪”。那根草绳早就磨断了,可他总觉得,那粗糙的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比龙袍的锦缎更真实。
天快亮时,他起身走到窗边。天边泛起鱼肚白,宫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他忽然想起阿禾说过,鸡叫三遍就要起床磨镰刀,不然赶不上清晨的露水割麦子。那时他总赖床,被她揪着耳朵从被窝里拖出来,嘴里还嘟囔着“再睡会儿,误不了”。
“陛下,该上朝了。”魏峰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萧彻转身时,龙袍的袖子扫落了窗台上的海棠花盆。瓷盆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他看着满地的花瓣和泥土,突然觉得喘不过气,胸口那个空洞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传旨,”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沙哑得不像他的,“在御花园里种满桃树。”
魏峰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遵旨。”
三个月后,御花园里的桃树开了。粉色的花朵层层叠叠,像一片流动的云霞。萧彻站在桃树下,看着那些簇拥的花瓣,却只觉得烦躁。这不是他想要的桃花。他记忆里的桃花只有一棵,长在茅屋前的空地上,树干歪歪扭扭,每年春天只开稀疏的几朵,可阿禾会摘下最大的那朵插在发间,对着他笑得一脸灿烂。
“陛下,苏皇后在那边等您。”魏峰低声提醒。
萧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苏婉仪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她看到萧彻望过来,立刻露出温婉的笑容,提着裙摆朝他走来。风吹起她的衣袂,像一只翩跹的粉蝶。
可萧彻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宫墙之外。那里是灰蒙蒙的天,看不到山,也看不到茅屋。他想起阿禾曾说,等桃子熟了,就把最大最甜的那个留给他。那时他还笑她小气,说“一树的桃子还不够我吃吗”,结果那年夏天,他真的吃到了一个又大又甜的桃子,甜得他牙齿发软,阿禾却在一旁看着他笑,自己一口没吃。
“陛下,起风了,披上披风吧。”苏婉仪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胳膊。
萧彻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苏婉仪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朕还有奏折要批。”萧彻丢下这句话,转身快步离开,将满树桃花和那个呆立在原地的女子,都抛在了身后。
回到御书房,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黑暗里。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茅屋前被风吹动的树影。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影子,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虚空。
心口的空洞?来越痛,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知道那个东西很重要,重要到让他觉得这万里江山、无上权力,都像个笑话。
“阿尘……”
一个模糊的名字突然从喉咙里逸出,轻得像一声叹息。
萧彻猛地僵住,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这个名字是谁?为什么会脱口而出?他捂住头,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坠崖时的失重感、山涧的流水声、粗布裙的触感、还有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反复叫着这个名字……
“啊——!”他忍不住低吟出声,额头重重撞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青铜镇纸被撞落在地,滚到角落里,发出清脆的回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像一记迟来的警钟,敲碎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遗忘的不是无关紧要的六年,而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那个叫“阿尘”的人,连同他的茅屋、桃树、麦酒,还有那个穿着粗布裙的女子,正像潮水般,一点点漫过他记忆的堤坝。
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洪水。窗外的月亮升得很高,清冷的光辉洒在龙椅上,映出一个孤寂的帝王剪影,和他腰间那道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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