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寒门困境(1 / 2)
“让开让开!赵公子来看榜了!”
一声吆喝在人群中炸开,围在府学照壁前的书生们如潮水般分开。
楚云舟被挤得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石狮子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揉了揉发疼的肩胛骨,抬头望去。四个青衣小厮开道,一个身着湖蓝绸缎的少年摇着折扇缓步而来。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腰间却已悬着象征秀才功名的青玉牌,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哟,这不是楚大才子吗?”
赵明德在楚云舟面前站定,折扇“唰”地合拢,挑起他的下巴,
“怎么,又来碰运气?”
楚云舟抿紧嘴唇,没有答话。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飘来的龙涎香味。
那是他抄三个月书也买不起一两的珍品。
一个尖脸书生突然从人群中挤过来,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楚云舟。
这一撞力道极重,楚云舟踉跄后退时,后背“砰”地撞在石狮底座上,旧伤处顿时传来钻心的疼。
那书生却看也不看他,只谄笑着朝赵明德递上熏了香的汗巾:
“赵公子擦擦手,这地方尽是穷酸味儿。”
折扇“唰”地展开,赵明德似笑非笑地瞥向楚云舟:
“陈禄,你认识这废物?”
“岂止认识!”
尖脸书生陈禄夸张地拱手,”这位楚大才子三年前可是连二十两银子的'润笔费'都不放在眼里呢!”
哄笑声轰然炸开。
楚云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日场景历历在目。
那年隆冬,母亲的咳疾正凶。
他蹲在当铺门口,数着典当棉衣换来的七文钱买药,陈禄就是这时候找上门的。
“替我考过府试,这钱够你娘吃半年人参。”
白花花的银锭在雪地里泛着光,比他这辈子见过的银子加起来都多。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盯着银子看了很久。
久到陈禄已经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才缓缓直起身,将银子推了回去。
“陈兄请回吧。”
他声音很轻,却像雪地里的枯竹般硬挺,
“圣贤书教我'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今日若受你这银子,他日即便金榜题名,也不过是个赃官罢了。”
“楚兄高洁,小弟佩服。”
陈禄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没想到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书生,竟敢这样驳他的面子。
“好,好得很!”
陈禄一把抓起银子,牙缝里挤出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这清高能当饭吃不成?”
当时陈禄声音像淬了毒,“只盼你永远这么硬气。”
三年过去,这毒果然发了酵。
陈禄攀上赵家后,先是撺掇书坊克扣他的抄书工钱,又散布他“偷题舞弊”的谣言。
最阴毒的是去年腊月,竟买通药童在母亲的药里掺巴豆......
“怎么不说话了?”
陈禄突然凑近,汗巾上的龙涎香熏得人作呕,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赵府缺个倒夜香的,工钱翻倍!”
赵明德“噗嗤”笑出声,四周附和的笑浪像钝刀割着皮肉。
“放榜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楚云舟趁机挣脱扇骨,挤向照壁。
黄纸榜单在风中微微颤动,密密麻麻的名字像一群蚂蚁,爬满他的视线。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遍又一遍。
没有“楚云舟”。
第三次了。
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耳边嗡嗡作响。
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与痛哭都变得遥远,只有赵明德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早说过,寒门出贵子?”
“笑话!没有百年书香,没有名师指点,连墨都买不起的穷鬼也配中举?”
折扇“啪”地打在楚云舟肩上,留下一道灰痕。
“记住了,泥鳅永远翻不了天。”
......
夕阳西沉时,楚云舟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城西的茅草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舟儿,回来了?”里屋传来虚弱的呼唤。
楚云舟整了整衣襟,强打起精神:
“娘,我回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王掌柜给的炊饼,还热着呢。”
床上的妇人挣扎着要起身,楚云舟连忙上前搀扶。
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能看出她年轻时必是个美人,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四十出头就已两鬓斑白。
“怎么样?”
楚母急切地问,浑浊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楚云舟低头掰开炊饼:“儿子...让娘失望了。”
屋内陷入沉默。
良久,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头顶:
“无妨,无妨...我儿才十八岁,来日方长。”
楚云舟喉头发紧。
他知道母亲在说谎。
家里早已典当一空,连她陪嫁的银镯子都换了药钱。
这次落第,意味着他必须放弃科举,去县衙当个刀笔小吏糊口了。
“我去熬药。”
他逃也似地钻进灶间。
土灶里的火苗舔舐着药罐底部,映得楚云舟脸庞忽明忽暗。
他从怀中摸出仅剩的三十文钱,数了又数。
这些钱只够抓三副药,而郎中说母亲需要连服一个月......
墙角堆着半人高的纸张,那是他接的抄书活计。
工钱微薄,却要耗费大量时间。
楚云舟拿起最上面已经抄完的《孟子》,指尖抚过自己工整的小楷。
这些字曾让书铺掌柜赞不绝口,却换不来榜上一个名字。
夜深人静时,楚云舟点亮油灯,翻开那本残破的《论语》。
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书籍,封面早已不见,内页也缺了十几张。
但他依然每晚苦读,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渺茫的希望。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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