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钱大海(1 / 2)
哒、哒、哒。
那声音既清脆又轻快,自钱大海那已然扭曲膨胀的身躯深处传来,便如在修罗地狱之中,忽有稚童摇响了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忽然之间,那满堂的血肉浊气似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小小的农家院落,日光和暖。
“爷爷你看!我摇得响不响?”
“等我病好了,力气再大一点,我摇给你听,肯定比天上的打雷还响!”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六岁女娃,举着一只崭新的拨浪鼓,咯咯地笑着,那笑声便如春日里最暖的一缕风。
‘哒、哒、哒’,鼓声清脆,敲在钱大海心上,胜过世间任何仙乐。
这是半年前,他最后一次回乡探望他那体弱的孙女。
景象再转,是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
他跪在一位名医门前,磕头如捣蒜,只为求一剂续命的丹方。
“求神医救救我那孙女……”
雨水混着泪水,满面皆是。
又一转,是幽暗的密室之中,他对着一尊犹如怪物般的无貌神像三叩九拜,从此引浊流入体,为浊流邪教卖命,只为换取那能吊住孙女一口气的珍稀药材。
拼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他踩着尸山血海,终于成了掌灯人。
第一次杀人,他三天没有睡过好觉,梦中尽是冤魂索命。
第十次杀人,他只是皱了皱眉,用店家送的帕子,细细擦去指甲缝里的血污。
久而久之,引入体内的浊流开始侵蚀他的神智,他终于耐不住对同类血肉的渴求,第一次吃了人,吃到一半就吐得稀里哗啦的,肠子都要吐出来,可又忍不住继续吃。
有一有二再有三,他渐渐麻木,心也渐渐发硬,甚至会开始在邪修同道面前,对血食的风味进行品评。
然而画面最终,又定格在那农家院中。
孙女小小的手有些发抖,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剥开一瓣橘子,小心翼翼地递到钱大海嘴边。
她仰着苍白的小脸,有些喘,却笑得格外灿烂:
“爷爷……呼……你看,我剥好了。”
“这是……最甜的一瓣……我能看到里面的小糖粒在闪光呢……给爷爷吃……爷爷吃了,就有力气,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那一刻,他望着孙女那细嫩的脖颈,心中竟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饥渴。
他骇得浑身冰冷。
他清楚,这就是掌灯人挣脱不了的宿命。
可他怕了。
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将这世间唯一的光,也亲手吞噬。
“至少……至少等她身子好了……我便悄悄地走,再不回来……”
“哒。”
一声鼓响,如梦初醒。
眼前,钱大海已不成人形。
他周身血肉化作了流淌的金银洪流,其上混杂着账本的残页与算盘的碎珠,腥臭与铜臭交织,闻之欲呕。
更可怖的是,在那流动的血肉之上,时而会浮现出一张张属于他记忆中小孙女的天真笑脸,然则笑脸方一出现,便立时被那贪婪的金银洪流所吞噬淹没。
他一双眼珠暴突,血丝满布,眼中尽是抗拒沉沦的挣扎,与对人世那重病小孙女的无尽担忧与留恋。
陆沉渊脑海中,忽又响起钱大海那日于客栈堂前的指点之言。
“那等修行浊流之辈,其气机最是阴晦驳杂,却也最忌污秽。你算准了他那门户大开的时机,手腕这么一斜,让那几滴混着腥水的滚烫茶水,不偏不倚地溅在他那正要运气的指尖上。”
“你想,他那凝聚了全副心神的一丝灵力,骤然被这滚烫与污秽之气一冲,会当如何?”
是啊……会当如何?
陆沉渊在心中轻声自语。
他身边没有滚烫茶水,亦无污秽泔水。
但他拥有比那些事物还要邪恶古老的东西。
那是源自他体内那只与生俱来的怪物的气息,此时正不断在手中的剔骨刀上缠绕着。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结果会怎么样。
方才已用泔水试过,确实能够破掉那两个邪修的功法,可眼下面临的是失控的道殒,终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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