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打酒斗诗(1 / 2)
上官楚辞这一句话,正好刺在了陆沉渊心头最不欲人触碰之处。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依旧是一言不发。
这般模样,虽无一字,却已是最好的回答。
上官楚辞心中了然,正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得堂前一阵喝彩,原来是几个本地的文人墨客,借着酒兴,竟在此处摆下了诗擂。
一位面带傲色的锦衣公子刚刚吟罢一首七绝,虽是辞藻华丽,却终究失之堆砌,少了些风骨。
即便如此,仍是引来周遭一阵叫好。
那锦衣公子得意洋洋,环视一周,高声道:
“今岁欣逢‘望海潮’盛典,四海高贤,八方雅士,皆会于此,实乃我镇海川十年未有之盛事!”
“在下抛砖引玉,不知今日这满座豪杰之中,可还有高士愿不吝珠玉,赐教一二?”
上官楚辞瞧着他那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她本无意理会这等市井间的附庸风雅,可眼角余光瞥见陆沉渊那副沉郁神情,心中忽地一动。
也罢,便让这小子瞧瞧,何谓真正的风流。
她将折扇“啪”地一收,于人丛中缓步而出。
众人见走出的是这般一位俊秀不已的白衣公子,皆是一怔,堂内竟静了一静。
上官楚辞对那锦衣公子略一拱手,朗声道:
“兄台好诗。在下初到贵地,偶闻佳句,亦是心痒难搔,便也献丑一二,为诸位助助酒兴。”
她话音清越,不疾不徐,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然则,无人瞧见,在那一派从容的表象之下,她的心神早已沉入了记忆的深海。
那片海曾是星汉灿烂,无数诗词歌赋如珍珠般触手可及。
可如今,海上却起了浓雾,许多曾清晰无比的珠光,都已变得朦胧黯淡,遥不可及。
她于这片迷雾之海中苦苦搜寻,指尖拂过一个个熟悉的残影——
是“大江东去”,还是“怒发冲冠”?
不,皆不合此刻心境。
那些曾能脱口而出的千古名句,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精魂。
她的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
这般当众凝神苦思,乃是大忌,若稍有迟滞,便会沦为笑柄。
就在这心焦如焚的刹那,一道灵光终是破开迷雾,被她牢牢抓住!
上官楚辞心中长舒一口气,面上那份镇定自若的笑意,却因此更添了几分历经风浪后的潇洒不羁。
思绪百转,不过顷刻之间。
也未见她如何思索,便信口吟来。
她想起了故乡那轮同样的明月,想起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胸中万千感慨,皆化作一句悠悠长叹: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句既出,满堂皆静。
那声音清越,似带着无尽的怅惘与疑问,直叩天心。
她不理会众人惊愕,自顾自吟诵下去,声音渐高,意境愈发开阔: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词至下半阙,意境陡转,由天外回归凡尘,那份对人间的眷恋与对离别的伤感,更是闻者断肠。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最后一字落下,满堂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片刻后,哗然一片。
“好!好诗!此句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一位老儒生激动得满面通红,竟是拍案而起。
那先前还不可一世的锦衣公子,此刻一张脸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手足无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上官楚辞立于满堂喝彩的中心,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但很快,她忽然发现好似缺了什么。
她一双妙目,早已越过所有惊叹的、拜服的脸庞,去寻那个她唯一在意的观众。
她想看他眼中的惊讶,想看他为自己而生的那一丝与有荣焉。
然而,她目光所及,皆是旁人,那条长龙之中,哪里还有陆沉渊的身影?
他竟是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
上官楚辞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几乎要维持不住。
“这个混蛋,我演得这么卖力,他居然跑了?”
她恨恨的跺了下脚。
紧接着,这一点点孩子气的恼怒,又被更阴暗的冰冷所吞没。
刹那之间,只觉这满堂的赞誉,这所有的荣光,仿佛都成了天大的讽刺。
上官楚辞心头那份热切,登时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凉的失落。
她忽然想,方才那首诗,自己本是烂熟于心,此刻竟也需在脑海深处苦苦搜寻,方能得见。
那些曾以为永远不会磨灭的过往,正被这个世界一点点地冲刷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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