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为什么(2 / 2)
他先是,无比耐心地教那个比少女形态时,显得更加笨拙的“女儿”学习更多人类的生活技能。
然后他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洗了一个战斗澡。
当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那间充满了水蒸气的狭小浴室里走出来时,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抱着那只眼睛画成了十字叉的兔子,乖乖地坐在床沿上,晃动着一双雪白的小腿安静地等着他。
吴桐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击中了。
他走过去,俯下身无比自然地,将那个小小的、散发着独有的清冷花香的身体,连同那只丑萌的兔子一起打横抱了起来。
“哇!”萝莉风信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得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可爱的惊呼。她下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那对毛茸茸的白色猫耳朵还因为紧张而机警地竖了起来。
这个小小的下意识的依赖的动作,让吴桐那颗充满了“父爱”的心,彻底地融化成了一滩,无可救药的甜腻的糖水。
他抱着她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坐下。
他让她侧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用自己的手臂,像一个最坚固的温暖的“巢穴”一样,将她那小小的身体,完完整整地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窗外那细碎的虫鸣,和他们两人那交织在一起的轻微的呼吸声。
吴桐将下巴,轻轻地抵在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充满了她的气息的空气。
疲惫,焦虑,不安……
所有,那些在白天里,像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他的负面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怀里这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给神奇地彻底地治愈了。
除了……
除了,那些被他刻意地深深地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不敢去触碰的……黑暗的猜想。
在他每天因为工作而忙到大脑宕机的时候,在他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两个名字总会像两只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吴大勇。
李哲。
一个,是他那个已经失踪了的他名义上的父亲。
另一个,是那个同样失踪了的曾经霸凌过他的校霸。
他们的失踪,都发生得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巧合。
巧合到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无法被忽视的联系。
每一次,当这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般,试图从他那片荒芜的心田里探出头时,他都会用一种近乎于自虐的疯狂的意志力,将其狠狠地连根拔起!
——和风信子没关系!
——绝对!和她没有关系!
他总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进行着催眠。
——就算是……
——就算是真的和她有关系……
——那又怎么样呢?
他会站在她那一边的。
毫不犹豫地。
就算,这意味着他将要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会将这些秘密这些猜想,这些足以将他拖入万丈深渊的黑暗,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头,牢牢地沉进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湖之底。
他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来伤害她。
伤害他这束,照亮了他那片漆黑人生的唯一的小小的光。
他将那些翻涌的黑暗思绪,都藏得很好很好。
他抱着怀里这个小小的,散发着香味的温暖的身体,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拥抱着全世界的、最富有的国王。
他低下头,看着她那双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像两颗纯净的红宝石的眼睛。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只没有抱着兔子的小小的冰凉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那柔软的皮肤的一瞬间——
一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过的充满了铁锈和血腥味的画面,却像一部被按下了播放键的老旧电影,猛地在他那猝不及防的脑海里,开始放映。
那是……他父亲的手。
那只,曾经是那么的宽厚,那么的粗糙,那么的充满了力量的手。
那只,会在他小时候,将他高高地举过头顶,让他看到更远的世界的手。
那只,会在他生病时,用粗糙的指腹,笨拙地试探他额头温度的手。
那只手,曾经也像现在这样充满了温暖。
他记得。
他还清楚地记得。
在他小学三年级之前,他的父亲虽然贫穷,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却是一个,坚强淳朴甚至有些可爱的男人。
他会在工地里干最累的活,然后在发工资的那天,用他那沾满了泥灰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已经有些被压扁了的廉价的水果糖,像献宝一样塞进自己的手里。
他会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给自己唱那些,他自己都记不清歌词的走调的军歌。
他会……
他会用那双充满了力量的手,将自己和那个病弱的总是微笑着的母亲一起,不算温柔地拥进怀里,然后用他那粗粝的胡茬,扎得他们又痒又想笑。
那时候他们很穷。
但是,他们很快乐。
可是,一切都变了。
就在,他小学三年级的那一年。
他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
那双,曾经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手,开始变得暴躁颤抖,充满了青筋。
那双曾经只会笨拙地抚摸他脑袋的手,开始扬起落下,带着呼啸的风声,和……火辣辣的疼痛。
那双曾经只会给他买糖吃的手,开始疯狂地,翻箱倒柜,寻找家里所有能被拿去,换成那种名为“赌资”的肮脏的纸片的东西。
他试图反抗过。
在他还相信,“爸爸只是生病了,他会好起来的”的时候。
他抱着他的腿,哭着哀求着让他不要再去了。
然后,他被揍得更狠了。
他那病弱的连大声说话都会喘气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那个已经彻底变成了魔鬼的男人,推倒在地。
那一天,他看着母亲那张苍白的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看着那个,还在疯狂地叫嚣着,嘶吼着的完全陌生的男人。
他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从那一天起,他再也不敢反抗了。
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忍受。学会了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假装自己不存在。
因为他知道,他的反抗,只会换来更沉重的暴力,和……他最心爱的妈妈更深的痛苦。
可是……
为什么呢?
吴桐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那双一直故作坚强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层,充满了迷茫和无助的水汽。
他握着她那只小小的手,像是握住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根能将他从那片冰冷的、充满了绝望的回忆的深海里,拉上岸的救命稻草。
他将脸埋在她那柔软的银色的发间,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充满了压抑的痛苦的沙哑的颤抖的声音,对着这个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他倾诉的“非人”,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七年的、无法被解答的问题。
“……风信子……”
“……你说,人……”
“……为什么,会变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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