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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3章 名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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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未见,不代表朕未寻。”

而正是这一点,才叫所有人更不安。

魏瑞目光一凝,不自觉地侧过头去看许居正。

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

因为他也无法解释,这份名录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陛下这般笃定,竟敢当众言之?

列中,有人轻咳一声,却咽回欲言的话。

有文臣一脸错愕,微张的唇一合再合,终于只是低下头去,不知是羞惭,还是难堪。

“他……从哪儿得来的?”

“陛下……他怎会认识这许多寒门贤才?”

“难道……这名录里真有人是我们才甫拟荐的?”

更多的目光,开始彼此交换。

起初是疑,随后便转作惴惴不安。

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这位年少帝王,这位曾以“未识政务”、“经验不足”而被新党诸臣轻视的天子。

或许早已在他们眼皮底下,行走得比任何人都远、都深、都沉。

他或许早就着手谋划,早就开始挑选、观察、积蓄。

他从未声张,却一击便可打中最深处的空虚。

在这一刻,“才俊之能”不再是问题,真正震动他们的,是“朕也识得”这四字之后,那个悄无声息布局天下的影子。

是那份几乎不合常理的掌控力。

是那一座藏于宫墙背后、并未随新党退场而出现,却足以改变朝堂结构的“无形选官体系”。

他们一向自信自己才是庙堂人才储备的掌控者,是唯一的通道,是选贤任能的最终保证。

可现在,那份掌控权正悄悄地,被从他们手中剥离。

他们不敢相信。

但他们不得不信。

天子言之凿凿,从容不迫;若非真有实据,又怎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抛出如此惊人之言?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追问“那名录安在”。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因为他们害怕,若天子真一摊手,那名录上赫然写着他们方才提及之人、苦寻数年之才,那这朝堂上,还有什么不是陛下心知肚明的?

而他们,又究竟在为谁奔忙、为谁筹划、为谁倚重?

许居正的手,仍握在袖中,指节却微微收紧。

他想再说一句什么,终究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未发一语。

殿中,风声不起。

阳光微斜。

唯有天子端坐御阶,似笑非笑,眼底波澜无声。

金銮殿上,风声未动,旌旗如雕。

晨光透过琉璃窗棂,在朱红色的丹柱之间流转,似流水覆玉,缓缓铺洒而下,在群臣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肃穆之下,疑惑依旧未解。

自萧宁那句“诸位所荐之人,朕也识得”落下,整座朝堂便如被定在原地。

殿中没有人言语,但每一张面孔、每一双眼神,都在思索、在权衡、在等待。

这是一种近乎诡异的静默——不是出于敬畏,也不是出于迟疑,而是一种带着本能抗拒的、不愿相信的错愕。

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解释,等一个佐证,等那个看似不可能、却由天子亲口道出的“预备人选名录”的真实面貌。

萧宁缓缓起身,脚步未动,双袖一展,微笑着道:

“我知道,诸位可能不敢轻信。”

“亦或者,是担忧朕所准备之人,并不符合大尧之需。”

“但既然今日已至此地,不如——大家便一同看看这份名录。”

话音甫落,一名司礼监内侍应声上前,从天子身侧案几上取出一册青玉封皮的文册,小心捧起,自御阶而下,步步平稳,缓缓行向列臣之首的许居正。

那名册不厚,封面素雅,只镶一圈银边,无名无签,无署无章。

可当它递到许居正手中时,这位阅尽庙堂风波、屹立朝纲三十载的阁老,却在触手那一刻,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翻开第一页,手指刚触及纸角,眉目便在下一瞬骤然一震。

只见第一页,便列有七人之名。

首名,便是“柳怀章”三字。

名字之下,小注依旧隽秀工整:

“柳怀章,南岳人氏,家世清寒,少而好学。十五岁起随乡中旧儒游学,刻苦攻读,三试乡试皆中解元,三赴京兆会试,俱为上第,却因家门寂寥、门路不通,久滞于贡籍之列。”

“后曾短随许阁老南巡,署为行幕,善于财赋章程、田地丈量、人丁抽征,一地之政,操理如线,不乱分毫。曾拟荐为户部主事,未及启用,便因朝局震荡而搁置。”

字里行间,不言激烈,却字字沉稳,昭示其才实具用、心性耐重。

许居正手中一颤,几乎失声。

他记得此人,记得太清楚了。

就在半月前,他还打算极力举荐此人入部任职,奈何朝中新党把持,终被冷落在外。

自此,此人去向无闻,许居正也以为他不过隐迹林泉,再难成用。

可如今,他的名字,竟赫然在天子之手所列名录上,而且……备注清晰,履历详尽,连其曾遭拦阻、被搁置之职都一一在列!

许居正的手按在名录页上,久久未能翻动下一页,额间不觉沁出一丝细汗。

他抬眼望向萧宁,却见那位天子仍端坐高阶之上,眼神淡然,眸光不动,只神色之中,隐隐含着一点难以捉摸的笑意。

“许卿不妨继续往下看。”

萧宁的声音,在殿中幽幽响起。

许居正低下头,翻过第二页、第三页。

手指所至之处,每一个名字,皆令他震动。

“贾思远,原拟荐入都察院作试御史,因无背景,中止。”

“谭霁,文法通达,三年前礼部乙榜首选,后因卷宗遗失,错失拔贡。”

“宋渊之,旧岁考功郎中属吏,文案处置极速,年不过三十,识于京察间。”

每一人,都不是普通才子。

他们不一定是最耀眼的进士,也不一定是最显赫的门第,但他们每一个——都是清流们在各地巡视、在地方整政、在多年奏章之后,于尘沙中精挑细选出的“可堪器使之才”。

这些名字,从未被写入朝堂正式录用名簿,更不曾登台显贵,他们不过是潜藏在庙堂之下的一股暗流。

可如今——他们却全部出现在这份“天子自拟”的名单之中。

而这,仅仅是册之首三页!

许居正只觉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无法说话。

他转头,将名录传给身后的霍纲。

霍纲接过之后,只翻了两页,便骤然收住了动作,神情剧震。

他目光死死盯着一人之名:“冉其安”。

这正是他任太学监试时,亲笔录下的弟子。

那年殿试失利,却为人沉稳持重,心有抱负。

他本想将其保举入礼部从九品吏职,怎奈冉其安家无一丝依靠,身份卑微,曾为仆读。消息一出,新党在礼部之人当即冷笑:

“仆人子?监试错心了罢。”

此事让霍纲数月心头不忿,却无可奈何。

如今,这“仆人子”,却以隽然端正之字,出现在天子名单之中,旁注云:

“观其行,胜过门户之名。”

霍纲唇线紧绷,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魏瑞拿过名录之后,也只看了几页,便眉心紧锁,手指轻轻在某一人名下注上点了点。

那是他任东南巡使时,在一个小驿站中遇见的一个驿丞之子。

名为“王期”。彼时不过十八岁,谈及漕运水文,张口便有通识。

魏瑞曾私访试之,惊为天人,本欲留名以备,怎奈此子后来因私出郡域被责,音讯杳然。

竟也在此列!

殿中列臣见三位重臣神色激动,也纷纷踮脚偷望,渐渐的,名录传至后列,一时间,不断传出低低惊叹。

“怎么会有他……”

“此人我也识得!”

“这不是我两年前……在南镇时所见之人?”

“我亲写过荐书,可惜压在衙中无人送出,怎会……”

惊声虽小,却不绝于耳。

而这一切,皆在天子眼中。

萧宁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

他的目光穿过一张张错愕的面孔,看见那些自以为通晓朝局的人,在逐字逐句的名录中,逐渐被打破成见、动摇骄傲、惊诧不已。

他并未露出胜利的神情,亦未嘲笑谁的短视或无知。

他只是缓缓坐回御阶之上,眉眼平静,仿佛这不过是一场理所当然的揭晓。

要知道,这可是自己早早就在准备的名录了。

而今,这份名录,终于如惊雷压顶般落在朝臣面前。

谁还能说天子只是年少无识?

谁还能言朝局无人可用?

这一刻——朝堂上众臣,心服者未言,震撼者无声。

金銮殿中,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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