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账册封了,心不能封(1 / 2)
清晨,柳河村村委办公室的打印机就开始嗡嗡作响,像一只早醒的蜂鸟在低空盘旋。
小陈踮着脚从纸堆里抽出最后一张蓝底白字的表格,油墨的清香混着晨露的湿气钻进鼻腔,凉丝丝地滑入肺腑。
她指尖触到纸面时,能感到微微的粗糙,那是未完全干燥的墨点在皮肤上留下的一瞬黏滞。
她望着表头“村级事务公开满意度评估表”几个大字,目光顺着粗黑的印刷体滑下,落在下方那个方方正正的二维码上——这是肖书记昨晚临睡前特意交代的,说要让村民当“阅卷人”。
她轻轻摩挲着二维码边缘,指腹掠过一道浅淡的墨渍,像抚过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陈姐,肖书记催了。”村文书小吴探进头来,额前的碎发沾着潮气,说话时带出一口白雾,“两委班子都到齐了,就等表格呢。”
小陈把表格码成整整齐齐的一摞,用橡皮筋扎好时,听见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将最上面那张对着光举起来,阳光穿过薄纸,墨迹如蓝云浮动。
她轻轻吹了吹二维码,唇间呼出的热气拂过纸面,像在哄什么易碎的宝贝:“急什么,得让乡亲们看得清楚。”
老槐树下的会议室飘出浓茶香,混着老周旱烟的焦苦味,在空气里织成一层暖褐的薄纱。
肖锋站在黑板前,指节敲了敲写满“阳光指数”框架的白板,声音清脆如敲击瓷碗。
他今早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那是他刻意营造的“邻家书记”模样,比西装更让村民安心。
布料贴着皮肤的触感柔软而熟悉,像旧时光的回音。
“今天不说张某的事。”他开口第一句就让抽着旱烟的村主任老周直挑眉,“说往后。”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咳嗽声,木椅在地面挪动,发出干涩的吱呀。
会计老刘把茶杯磕在桌上,搪瓷杯底与水泥地碰撞,溅起一点水花:“肖书记,张某那小子挪用了三十万修路款,刚被县纪委带走,您倒好,不趁热打铁……”
“打铁要趁热,铸剑要慢火。”肖锋从文件夹里抽出小陈刚送来的表格,纸页翻动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老刘额前几根白发。
他把表格推到老刘面前,“您看这评估表,每笔开支对应公示栏哪块位置、哪个时间点,都标得清清楚楚。再看这二维码——”
他掏出手机扫了扫,屏幕立刻跳出柳河村近三年所有收支明细,指尖划过屏幕时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原始凭证、签字记录全在云端,谁想改?得先过村里三百户的眼睛。”
老周的旱烟灭了,烟头在鞋底碾出一缕青灰,气味苦涩地弥漫开来。
他凑近屏幕看了会儿,突然用烟杆敲了敲桌子,木槌般的声响震得茶杯轻颤:“好小子,我当你要揪着张某不放,合着是要给咱村立个铁规矩!”
肖锋笑了,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温和却如铁钉入木:“规矩立起来,比抓十个张某都强。散会前,每户发一份评估表,贴在公示栏最显眼的位置。小陈,你带着小吴去,务必让留守老人也学会扫码。”
“知道啦!”小陈抱着表格往外跑,蓝布裙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把白板上的草稿纸吹得哗哗响,像一群受惊的白鸽扑腾着翅膀。
日头爬到头顶时,苏绾的车停在了村委门口,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她穿了件素色针织衫,没戴平日那串珍珠项链,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指节泛白,指甲边缘已微微发青。
布料贴着她的手臂,凉而紧绷,像一层压抑的情绪外衣。
肖锋刚送走老周,就见她站在葡萄架下,阴影里的脸色比葡萄还青,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黏住一缕发丝,微微颤动。
“进去说。”他引她到办公室,把电扇转向她,塑料扇叶嗡嗡转动,吹来一阵带着尘味的风,“先喝口水。”
苏绾没接水杯,直接抽出纸袋里的文件,纸页翻动声急促如雨:“张某名下的专项资金流向,我托省纪委的朋友查了。”
她的声音发颤,像琴弦被扯得太紧,喉间滚动着压抑的哽咽,“有笔五十万,打给了……我爸当年被举报的关键证人。”
肖锋的瞳孔缩了缩,钢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黑的墨点。
他记得苏绾提过,她父亲苏明远十年前因“受贿案”被调查,最终因证据不足撤案,但仕途就此中断。
那个关键证人,是当年指认苏明远收过现金的个体户。
“如果继续查下去……”苏绾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被风扇声吞没,“会不会把我爸扯进来?”
肖锋没说话,走到窗边把电扇调慢。
齿轮咬合的“咔哒”声后,室内骤然安静。
蝉鸣声突然清晰起来,像针一样扎着耳膜,一声声刺入神经。
他转身时,看见苏绾睫毛上凝着细汗,这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慌乱的神情——
那个在发改委会议室里能把数据背得滚瓜烂熟的女人,此刻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指尖微微发抖,呼吸急促而浅薄。
“你爸当年清白吗?”他突然问,声音低沉如地底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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