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谢斯提翁卡(1 / 2)
“这是一份迟来的新年礼物,希望你收到礼物时感到高兴。”
我拿着这张落款是皮耶尔老师的简短信笺,默然无语。
如果不是送信的人按照约定时间把信送过来,我都不知道他已经趁机离开了王都,而且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归期是何时。
商行的人见到他最后一次,是他行色匆匆地将这张短笺托人在约定日期里送到我的手上。
随信什么都没有附。
“所以他其他什么都没说?”我又问了一遍确认,得到的答复还是摇头,只能作罢。
而正在看报纸的杰拉米被热茶呛了个正着。他父亲西德尼老先生皱起眉,训斥他永远没有个稳重的样子。在父母眼里,儿女哪怕已经人高马大、嗓门洪亮,走起路来像匹四处冲撞的小马驹,他们也觉得那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抱歉,父亲。这回真不怪我喝得太急……小姐,我想你需要看看这个。”
杰拉米露出微妙的神态,看起来又像是忍笑又想摆出严肃的表情,混杂起来古怪的很。
我接过报纸,发现这是一份花边小报。他忍着笑补上一句:“我恐怕这就是皮耶尔先生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头版新闻就是“二十年完美夫妻决裂!疑因旧日情人生变?”
我眼皮一跳。
看完后我的表情也微妙起来。
洋洋洒洒讲述了近日炽手可热某知名不具的C伯爵家一系列鸡飞狗跳。挖苦地讽刺C伯爵与其子一般痴情,中年为爱发狂。C伯爵更是变本加厉,另置公馆,与夫人冷战分居。
末了还不忘写上一段:“笔者悉闻截止本报发文前夕,C伯爵之子未婚妻A小姐已被接入宫内小住。可见C伯爵的家事之骚乱,C伯爵夫人之无能,已令其妹难以忍受,决定亲自教导下一代卡里金夫人。在此衷心祝愿小C伯爵万勿重蹈覆辙,续写其父中年佳话……”
通篇没有一个单词写卡里金家,却满篇都是暗示卡里金伯爵夫妇。撰稿人称自己有可靠的消息来源,甚至联系上了曾经贴身照料过D小姐的仆妇。
我看完说,“写作者就差直接指着C伯爵夫人的鼻子大喊你就是害死D小姐的杀人凶手了。”
“你不同意C伯爵夫人买凶杀人的推断?”
“我的意思是,凶手很可能不止一个。”我下意识用指尖抵着报纸,“不止是伯爵夫人。”
杰拉米立刻来了兴趣,坐直身子,“怎么说?”
“D小姐死后,原本立场上水火不容的C伯爵夫妇逐渐冰释前嫌,最终决定成婚。之后,C伯爵的妹妹如愿嫁给了满意的丈夫。”我说,“D小姐的死亡里,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不是C伯爵夫人?”
我摇头,“错了,是C伯爵的妹妹。”
“C伯爵的婚姻是条件,C伯爵小姐的婚姻才是结果。”我闭上眼,“伯爵小姐在兄长结婚之前,未必能得到这桩满意的婚姻。她需要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可以获得成为这位如意郎君新娘的资格。她想要的丈夫在家世背景方面令卡里金家难以望其项背。那么她就必须证明自己除了家世、美貌外还有其他的价值。最简单证明她手腕的方法就是展示她可以轻易操纵兄长的婚姻。”
杰拉米灰色的眼瞳微睁,“你的意思是,C伯爵小姐指使强盗杀死了D小姐?!”
我颔首。
皇后不出意外地成功了。
她向丧妻不久的皇帝证明了自己有手段、有能力,还足够冷血无情。她会与皇帝统一战线,即便是在卡里金这个姓氏面前,她也会站在皇帝这一边。
而皇帝用一场婚姻兵不血刃拆解了女大公顽固不化的势力,成功让他们从内部开始瓦解。
至于这场婚姻里牵涉的三个人,帝后两人并不在意他们真心与否,会不会得到幸福。帝后在乎的只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随心所欲地操纵人命。
更没有人想过一个问题:D小姐真的愿意嫁给C伯爵吗?
丹妮埃拉真的愿意嫁给卡里金伯爵吗?
她爱他吗?
她愿意在横死多年后,姓名还要如此不光彩地与一个不爱的男人牵扯起来吗?
“这不可能吧。”杰拉米思索道,“伯爵小姐只是一个深闺里的贵族千金,她会跟强盗勾结吗?”
“她不需要勾结上强盗。”我说,“她只需要让命案现场看起来像是被强盗袭击了。”
我几乎不忍再说下去。一个年轻女眷的马车在荒郊野岭碰到强盗,还能遭遇什么?
如果那些袭击者是受到指使的,他们甚至会比流寇本身更变本加厉。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西德尼开口了。他说:“在那时候,一旦出了王城,道路上的袭击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强盗袭击是个死无对证的借口。”
领主们劫掠邻居们的领地,也面对被劫掠的风险。遭遇劫掠的村落即便塌陷成一片废墟仍需如期向领主缴纳税金。而有些村落农闲时甚至会在领主的带领下主动抢劫。
“如果C伯爵真心爱重这位小姐。他应该在对方归家探亲之前安排好护卫。假使他忙得无暇分身,至少该为心上人指明一条安全些的路线吧?何况,哪怕是混在有骑从护送的商队车马里,也比一辆马车几个人孤身上路更安全。”
“C伯爵夫人与D小姐情同手足吗?并不见得。”我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适些,“假使当天出行的是还在做姑娘时的C伯爵夫人,护送她的车马必定声势煊赫,以保证她的安危为首要目标。她与D小姐一起长大,接受一样的家庭老师教育。但D小姐是寄人篱下的表妹,她才是真正众星捧月的千金小姐,王都之花。”
我从桌上的花瓶里抽出两支鲜切花来,对杰拉米说:“你瞧,这两朵花放在一起,分得出谁比谁更娇艳一些吗?”
他诚实地摇头,“看成色和新鲜度都差不多,花冠的弧度饱满程度也不相上下。鲜花商的品控做得不错。”
我又从花瓶里抽出一根装饰用的绿叶来,衬托在花朵旁边,“现在是不是觉得花朵格外娇艳了?”
我把切花重新插回花瓶里,淡淡道,“鲜花的娇艳需要绿叶的衬托。如果所见皆是鲜花,就分不出群芳斗艳里,谁是最娇艳的花朵了。”
C伯爵夫人??不,瓦罗娜夫人就是鲜花。而丹妮埃拉注定是衬托她美貌与才情的绿叶。
丹妮埃拉可以是美貌的,但是她的美貌必然不能逾越过表姐瓦罗娜。她必须是守礼懂分寸的,因为不能失礼于人前为表姐抹黑。
而她的优秀又不能越过表姐。
他们接受相同的教育、学习一样的东西,但是她又要时刻牢记自己与表姐的身份不同、得到的婚姻不同、未来命运不同。
卡里金伯爵的爱情??这本该是配她表姐相得益彰的礼物,对于她而言,无异于小儿怀金过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不是从天而降的幸福,是从天而降的灾难。
瓦罗娜夫人如果真有手足之情,真心疼爱这个表妹,会想不到安全问题吗?
他们不是想不到,只是不在意。
“每个人都对她的死有责任,每个人都是凶手。”我说。
杰拉米听完一副咋舌的表情,靠在椅背上久久后说道,“我现在觉得你没有嫁给卡里金是老天开眼了。”
西德尼骂了他一句混账。杰拉米摸摸鼻子,看了一眼门外。
“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他向自己父亲抗议,“那位银骑士绝对不会放下公务,专程陪未婚妻来处理商事。”
他看的方向是门外那一排靠墙放置的座位,是用来给等候的客人休息的位置。
全场所有人都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尽力无视那一排长椅。就连需要走动的人都纷纷绕道走开,竭力避免靠近异常的源头。
往常座无虚席的长椅上今日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中间的位置。看起来是个青年,身形轮廓清峻分明,环抱双臂于身前,从头沉默到尾,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在公众场合仍旧披着半身轻软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尖俏的下颌。
如果不是他身上精巧的衣靴和佩饰,他一看就是不会被准许入内的危险人物。
我:“……”
兜帽青年跟装着雷达似的光速感应到我偶然抛来的目光,立刻扭头来看。隔着老远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就差把兜帽都烧穿个洞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人把门关上,彻底隔断他那炙热的目光
门扉重重合上,我才垮下肩,捂住脸,哀鸣从指缝间飘落一丝哀鸣,“好丢人。”
房间里充满了杰拉米豪放过头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擦去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听说这位阁下身手卓绝,罕有对手。这可是我们花大价钱都请不到的高手。轻而易举就给你当了贴身护卫,随叫随到!”
“那么容我冒犯问一句,伊莉丝小姐,婚期定在几月?”西德尼语出惊人。
我跟杰拉米一起咳嗽起来。
西德尼一边擦拭着老花眼镜,一边平静地说道:“现在开始准备,至少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为您的出嫁随送上一份体面的嫁妆。还要盘点货物、流动资金,挑选送嫁的人员名单。这些人将来大部分要留在湖之都侍奉您、陪伴您,可要细心筛选啊。”
哪怕我脸皮微微发烫,这回也顾不上羞赧,正色道,“我今天正是为此事而来的。西德尼叔叔,杰拉米,我想和你们商议,邀请你们和我一起去一趟艾福隆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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