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1 / 2)
星夜,月色正浓。
梆子一快一慢,落了两声,已是二更天。
街巷坊肆陆陆续续阖了门,掩了户。不多时,梆声又起,伴着更夫几道呼声回荡在夜色,各户灯火也循着动静渐次熄了盏。
却一架车马陷在暗影中,马蹄声声踏破寂静,自崇义侯府冲出,披夜直奔宫城西巷别院。
锦时苑。
书斋内,灯火通明。
屋内极敞,陈设却简朴了些,不免显得空旷。
前厅议事置了几座桌椅茶具,侧间一台五折山水紫檀画屏遮掩,其后数步开外便是一台紫檀书案,一只雕花扶手椅,旁靠墙置了三座架阁,盛书盛物。
几架正中位置还设了一台剑架,高高托悬着一柄剑,剑鞘无饰,只剑柄处落一抹白穗。屋内未关窗,经风一掠,伴着烛影轻轻瑟动。
影随光动,一瞬拉长又瞬间偏移,阴霾曳动覆落笔墨,视野微滞。
京?一袭墨色云山广袍,端直在案前,因光影晃乱视线,执笔的腕臂倏而顿住,乌沉眼眸一暗,将本就冷肃的神色更衬得阴沉了几分。
侍卫千朝见状,忙上前将窗子阖了上,回过身时,见他已复而提了笔,极快落着一封折子。
千朝默默落下视线,退回案旁侍墨。
今日原该是太子殿下提讯云公之日,却不知因何缘故又拖延至了后日。可各方陈情奏疏却是原封不动,飞花似的直入东宫。
太子殿下倒是信得过二爷,才回京便授了二爷翰林学士,入值端明殿参与朝务,只是,却连同这缠人的差事也一并予了二爷。
瞧瞧那近一丈案头都摞不下的折子,谁见了眉头不得拧起。
云公此案本就不寻常,递上来的折子更是繁赘,需分门别类一封一封看罢,末了还须给太子殿下呈上一折关要。这等累煞人的活计,也只有二爷忍得下了。
“莫山仍未归?”冷沉的声色忽而响起。
千朝霎时回过神来,心头却也满是狐疑。莫老大行事素来利飒,纵是再棘手难办的案子,也甚少出纰漏。可二爷晌午后吩咐的,不过是回侯府取一件旧物,他却磨蹭了几个时辰,倒是稀罕的紧。
千朝微微欠身,试探着问:“大哥去了有些时候,可要属下去侯府瞧瞧?”
“不必了,教他回府立时来见我便可。”
“是,”千朝欠身应下。
底下人都明白??二爷不愿回府。
年前老爷病逝,二爷原该停官披麻。只是彼时锡林起乱,殿下正是急用人的时候,便陈情为二爷免了孝节,径直将人从堰州调去锡林平乱。
可待民乱平息,已是大半年之后,候府早成一座没主子的空宅,现下住在里头的是大郎君未过门的妻室,说主子却未过名册,可称客又显得生份,足有十二分别扭。
千朝兀自揣测,二爷不愿回府除了怕睹物思人外,许也有一层避嫌的意味。
京?提笔蘸了蘸墨,说话间抬眼扫了眼千朝,缓声道:“牧野近来可有踪迹?”
千朝摇头,“属下已在城门、坊肆乃至各处义堂药房,都安插了人手,人定在城中没跑。只是......”他声音稍稍停顿一下,“二爷交待此事不可广布府衙,是以,行动上到底不及平日迅捷。”
京?缓缓颔首:“一处处搜寻,莫要伤她分毫。”
千朝应下声,面上却不由显出疑色。云公此案如此着紧,二爷竟却分神去寻旁的,又嘱咐事从隐秘,又是不能伤了。可那牧野不过一赤脚山医,究竟有何打紧?
他扁了扁嘴,心中斟酌着词句,缓缓出声:“云公案已劳费爷许多精神,此等小事便交予属下,届时定将牧野囫囵提来二爷眼前。”
闻言,京?轻轻挑了下眉峰,抬眸间古井无波,教人分辨不出丝毫起伏,稍作停顿,又缓缓落下,幽然道:“你是教我专心手边事务?”
“怎么,你也想替云氏求情?”几声落下,音色已是微凉。
千朝心思被瞬间识破,听出他嗓音里拂过的不悦,脊背霎时绷紧,忙垂首欠身:“属下多事,自去领二十棍。”
与此同时。
门外忽而传过粗粝传禀之声:“侯爷,属下求见。”
寂静夜色中,听来尤觉刺耳。
“进。”京?垂着眼,不动如山。
门檐下。
莫山眉目肃穆,侧目轻扫一眼静立在旁的云琼,她一身雪青,面容素净妍极,只是因方才二爷那句凉薄之言染上些许苍白,身形单薄又纤弱,好似片缕劲风便可倾倒。
晌午后,他本是听命去侯府库房点一块玉石籽料,可入了侯府方才知晓,云姑娘求见二爷已在府里候了大半个时辰,却被他撞了正着。
这原不是个好时机,可纠缠多时,他实在没了法子这才将人带入别院。
莫山拧着眉头吐出一声浊气,压低声量:“云姑娘你也听见了,二爷素来严正,倘云公冤白,二爷定会明断。此时上门只会适得其反,又况最终决断之人是太子,并非二爷。姑娘还是回吧……”
云琼羽睫轻震,缓缓摇了摇头。
父亲为官数十载,世所称颂。太子若就此赐死父亲,只会广失臣民之心。这一步棋风险极大,纵然太子行事无端也未必落得实。
只是京?......
思及这两个字,云琼心口便似浸了一团湿棉花,又沉又涩,每每呼吸都牵扯出细微的痛意。
她既怕他背负满身骂命引势燎原,却更怕父亲因此命丧九泉……
倘无京云旧怨,父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
云琼澄澈的眼池凝滞一层雾气,出声时清浅似幽谷风鸣:“我同你无二,信他不徇私情,也知…他会明断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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