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朝毓泪痕如雨落更阑(2 / 2)
紫蕊善医,她方才与言朝兮擦肩而过,身上是极重的廉价清罗线香。
宋府奴仆用此线香不稀奇。
稀奇的是她香中混杂一丝可有可无的煎药香。
这哪会是与宋老太君相辩时,身心俱疲意欲小憩的言外之意。
宋端娘喜静,静尘院除洒扫丫鬟,便只有紫蕊在旁贴身侍候,昨日宋老太君点了瑞霭堂的年长姐姐雁枝与鹦枝来帮衬。
她们如今怎么影也没见?
紫蕊便是与宋端娘主仆多年,如此期盼白姨娘生下的她死,为何也不担忧失智的宋端娘呢?
檀嬷嬷带了低眉垂首的雁枝与鹦枝入屋,脸色有些难看:“说来也巧,这两丫头,一个看顾大姑奶奶一夜方才正在躲懒,另个却贪吃得了腹疾。”
雁枝与鹦枝面白如纸,听着被府卫拖下的紫蕊凄惨叫声,连连跪地磕首:“求老太君责罚!”
“好一桩巧事!”宋老太君示意鹊枝将言朝兮带出屋去,她身后的宋端娘像只雏鸟,顾自埋首于膝喃喃。
这便是要满盘清算的意思了。
言朝兮静静走出屋子,在抱厦处缠紧了手上的皮肉崩开的伤口,直咬牙憋住痛楚。
她不能让外人看见嫡母今日此举。
宋府入门处。
方炽楼玄铁护腕与银甲相击铮鸣,他觉不妥,便在西处往静尘院的月洞门前卸了佩剑,只左手稳稳提着红木食盒。
食盒中,是宋端娘少时最爱的凤?城南薄纱云吞。
他一下值,便策马去买来,如今尚热气腾腾。
“方将军又走错院子了?”言朝兮立在游廊阴影里,手掌上的伤口被广袖遮得严实,她苍白着脸,声音嘶哑,“老太君的瑞霭堂往左,您这日日迷途……是要将我嫡母,置于何地?是要外人如何看她?”
幸好是冬季,言朝兮脖颈上的青紫抓痕被掩在镶兔毛粉领后。
她拦住去路,倔强抬首时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眸,在方炽楼眼里像极了死不认罪,铁骨铮铮的言荞。
“本将戍守桐关时,可是能在暴雪中辨狼踪,认敌匪,何况我来宋家踹门时,你这丫头还没生出来呢,”方炽楼将包了糖油栗子的油纸包塞进言朝兮手中,宽厚有茧的手掌掠过她发顶,笑得坦荡,“你叫朝兮,是‘日月同辉,?兮灿兮’的朝兮,对不对?”
言朝兮嗅到刚炒熟的栗子甜香,还夹杂着锅气。
她盯着方炽楼战袍下摆的尘痕,推回了油纸包,沉闷说道:“将军错了,我的‘朝兮’二字,取自玉京坊的名曲‘朝兮’。”
玉京坊??君都最大的青坊。
“那定是你争风吃醋的姨娘告诉你的,言荞啊,又是个闷葫芦,”方炽楼笑弯了腰,淡定收回油纸包,“你信你姨娘,还不如信我是东方氏。”
这个小丫头性子,跟言荞那个臭脾气一模一样。
言朝兮抿着唇让开路,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入静尘院,原地的佩剑染血,静静横躺在路边。
他桀骜张扬,与言朝兮争辩时竟将自己冠上南芮皇族东方姓氏。
但是,将军为美人丢了自己的佩剑,是什么道理?
言朝兮满腹心事,她拐过月洞门,险些与从凌霄院疾疾走出的紫芙撞在一起。
“姑娘,您去静尘院太久……奴婢这才来瞧瞧。”紫芙满面忧色,一眼就看出来言朝兮缩着脖子,敛着手,很不寻常。
她也才十六岁,却步步思虑周全,是凌霄院除了言朝兮外,公认的主心骨。
紫芙捧过言朝兮的手,被绞破的皮肉震惊得话也说不出,串串泪珠滚到言朝兮的怀里。
言朝兮缩回手,十分成熟拍了拍紫芙的肩,笑嘻嘻道:“紫芙姐姐一定要小心为我上药,勿要留疤,我将来还要做书榜魁首的。”
紫芙愣愣看着前方步步沉稳的言朝兮背影,与她心中那个凤冠玄袍的国后身影重叠。
她心脏被针扎似的:原来,姑娘在去君都鲁国公府之前,依旧是过这般日子吗。
那她重活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
又来了。
梦里理应是没感觉的。
言朝兮望着铜镜中女郎遍身朱浓,却觉鬓边凤簪冷得像块冰,那袭嫁衣,无不彰显雍州宋家的财大气粗。
嫁衣以寸金难换的曦华锦为底,金翼凤凰于缠枝牡丹上翩飞,在檀窗透过的天光中竟如活物。
她肌肤胜雪,应是才过及笄,脸蛋还携了几分姑娘的弧度圆润,眉如远山含翠,鼻梁挺直,唇角天然带笑,最妙的是那双秋水剪瞳,青羽长睫微敛时,粉面妖娆,堪得上国色天香。
让言朝兮想起紫芙日日为她梳妆时不时的赞叹:“我们姑娘若是往后长开,也是君……凤?才貌最出众的女郎呢。”
梦中,身旁年轻许多的紫蕊正要为她添点口脂,却被言朝兮拂去。
她嫌白日那场戏膈应。
这分抗拒竟使得言朝兮在梦中有几分松动手脚的自由,但又太过短暂,短暂得几乎让她觉得这只是错觉。
窗外突然传来少年清越如冰棱般的嗓音:“阿端姐姐……让我背你出阁罢。”
雕花窗棂被一束乌鸢挑开,沈二翻进闺阁,玄色劲装沾着晨露。
不对,眼下他应该是方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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