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新千年挽歌(2 / 2)
“再问,老东西就要勃然大怒着让你滚出家门了。”
沿着江岸的大道,公交车平稳向前。这支脉脉长流的锦江之水,春波如碧,风物悦目,或许与千百年之前的今日也并无什么显著的不同。
顺着这万古不息的水流一路向下,东去千里,便能进入汉江的流域。
一千三百年以前,自巴蜀东下的李白,大约也正是乘着这一条水路,漂泊辗转地抵达了襄阳城。
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醅。
因失意而狂歌自嘲的大诗人,在醉倒汉江湖畔的时候,手里一定也曾同样握有一杯,如春水般引人沉醉的葡萄美酒吧?
“那个老头子很讨厌我妈妈。”
岳一宛说,“外国人的身份是一方面。投钱买地建厂,花了大价钱去做葡萄酒,却又迟迟没有得到金钱上的回报,这是另一方面。”
九十年代的中国,正是西方文化再度大规模涌入人们眼帘的时代。
喝红酒,吃法餐,这种西化在生活方式,在当时被视为时髦与潮流的象征。
而潮流是一柄双刃剑。在加速普及了人们对“葡萄酒”这一事物的认知的同时,它也强化着那些堪称是负面的刻板印象。
“葡萄酒就是外国舶来品”,“根本不甜,所以一点也不好喝”,“葡萄酒定是法国产的才算好”??在品尝了第一口之后,人们就已根据心中既有的偏见,简单粗暴地做出了定论。
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仿佛是一群闻到血味的凶残鲨鱼那样,在“葡萄酒”三个字上嗅到了商机的大小酒坊,争先恐后地开始了抢滩登陆作战:制造方式?别在乎,葡萄果汁兑食用乙醇也照样能喝。喜欢甜的?没问题,糖精加多少那还不就只是一句话的事儿!纯正酿造?没错,保真,千真万确都是用葡萄酿的酒,至于是什么品种的葡萄,那你就别管了……
十年,对近代的葡萄酒工业历史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之于国产葡萄酒,这却是一段混乱到濒临毁灭的漫长暗夜。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家里的葡萄酒庄……对于妈妈要在中国酿葡萄酒的这件事,他从未做过任何形式的直白表态。”
他们从公交车上下来,迎面走进了街头的熏然春风里。
单手插兜的岳一宛,额前几绺微卷的黑发也被清风潦草地吹乱。自久远过去的伤感情绪终究是在那双翡翠色眼瞳里留下了痕迹,如同劲风拂过盛夏草原之时,伏倒的草叶下露出一片片蜿蜒而干涸的河道残骸。
“投建一家酒庄??我是说,严格意义上的那种酒庄,不仅有酿造车间,还得是有自己的葡萄种植园的那种??所需花费的金钱,动辄便以亿计。”
步行街道的两侧,大大小小的广告屏上声光绚丽。拎着橙色或白色纸袋的客人们,满面笑容地走出店门。杭帆放眼望去,至少看到了七八个罗彻斯特集团旗下的牌子。
奢侈,是金钱的游戏。而建立一家属于自己的酒庄,这更是奢侈中的奢侈。
“但金钱从不会凭空而来。”
岳一宛平淡地说道,“商人每扔出一笔钱,都是在期待它能带来更大的回报。而‘酒庄’这种东西,它又与珠宝豪宅之类能够随时间流逝而逐渐增值的物件有着本质性的不同??单纯地买下它,又或放在那里无人关照,酒庄是不可能自己就生出钱来的。”
虽然身无余财,但在常识与逻辑的判断下,杭帆也并非不能理解:在所有类型的投资里,葡萄酒庄,恐怕是最最吃力不讨好的那一种。
因为它永远需要技艺精熟的团队为之劳动与耕作,永远需要人们年复一年地为它付出心血,永远需要大量且繁重的日常维护工作。这一切都意味着,自诞生的那一刻起,酒庄就成为了一台全年无休的钞票粉碎机。
“她没有赶上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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