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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门多萨往事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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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可不等人呢。

这话Ines对他说过吗?岳一宛不记得了。

在每个榨季里最繁忙的那段时间,妈妈总是在天亮之前就已出门。

等到岳一宛起床的时候,保姆已经热好了牛奶,一边往桌上端早饭,一边说教他:『出门嘛头发总是要梳一下的呀。哎呀,小岳,你鸡蛋总要吃一个的呀,今天面包不吃啦?那你拿着,带去学校吃!你这个小囝,大人讲话也不听,我是要去跟伊女士告状的哦!』

就算学过了再多关于葡萄酒的知识,母亲与父亲也都从未真正把他视作酿酒车间里的一名员工??似乎在Ines与她的丈夫看来,岳一宛似乎还远未长大到可以“参加工作”的地步。他似乎永远都还是那个需要被人照顾和被人叮嘱的小孩儿呢。

但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舅舅的酿酒厂??与其说是酿酒厂,倒不如说是一个家庭式的小酒坊??只有在榨季到来的时候,才会临时雇佣一些有经验的酿酒工来帮忙。极其有限的成本导致他们的人手永远不足,这使得家中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酒坊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劳动力。

十四岁的表妹(她叫Martina,是一个来源于战神Mars的、给人以刚强坚韧印象的名字)灵巧地收拾掉了厨余垃圾,把桌布麻利一卷,连同锅碗桶盆一起放回了车上。而舅妈则弯腰打扫着地上掉下的那些葡萄梗与葡萄叶片,酿酒工将软管接上水龙头,一起冲洗地面。

『Iván!』舅舅在卡车上叫他,『我们要去收葡萄,你来不来?』

岳一宛的腿在痛,胳膊也在痛。但他还是咬咬着牙站了起来。

『去。』他简洁地回答道,正要拉开了卡车副驾座的门,却听舅舅大笑着摆手,往后指了指。

『你不能坐这儿,小子。前面没位置了!老规矩,跟车的小子们坐后边儿!』

“后边儿”的意思是指皮卡车的后斗货箱。就在岳一宛犹豫着怎么爬上去的当口,表妹Martina已经像猴儿一样敏捷地蹬上了货箱。

『快上来。』她向岳一宛伸出手,语气毫无耐心:『别磨磨蹭蹭的,车马上就要开了!』

虽然一点不想被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子给看扁,但在皮卡车启动的时候,岳一宛还是没能保持住平衡??惯性,这奸贼在他身上猛得一推,他就像纸箱里装的柠檬那样,噗里咕噜地滚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重体力劳动的缘故,在岳一宛的记忆里,这一天过得似乎格外漫长。

皮卡车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刚刚显现出往西边斜坠的迹象。舅舅说,距离太阳落山还有至少一个多钟头,他们得赶在天黑之前赶到那片有葡萄可收的田地里。

『那里是你们家的葡萄园?』

驾驶室里的大人们正口沫横飞地聊着些听不懂的事情,岳一宛只好问向身边的Martina,『距离这里很远吗?』

『我们家没有葡萄园。』这位表妹竟然还见缝插针地在皮卡的后斗货箱里写起了作业!

『我妈妈说咱家以前也有过的,但现在没了。』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老成,岳一宛很难通过这些简短的回答来摸索出她的感想。

『在我出生之前,爷爷就已经把它们都卖了。』

『像大酒庄那样精细种植葡萄,实在是太贵了。』她说,『灌溉、人力、购买葡萄藤,这些都很贵,我们辛辛苦苦一整年,最后酿酒卖来的钱根本养不活地上的那么多张嘴。』

岳一宛紧紧闭上了嘴。他想到家里的那些葡萄田。

三月,是北半球的葡萄开始抽芽的季节。在Ines去世之后,还有人会继续关照它们、期待它们结出新一季的果子吗?没有了Ines这位首席酿酒师,家里的那间小小葡萄酒厂,又将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呢?

斜阳将天幕涂抹成淡淡的橘色,连安第斯山脉的雪线也渐渐发出金光。

皮卡车在路上疾驰着,驶过一块块浓绿荫荫的葡萄田,也驶过一块块方方正正的澄绿水塘。遥远山脚下,白羽的水鸟成群结队地振翅而起,溪流汇聚之处,瓦蓝色湖水像梦一样的静谧安详。

『我听爸爸说,你要去读大学了。』

写完了作业的Martina,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你是要在中国读书吗?什么专业?』

岳一宛摇头。

『我去法国读生物化学专业。』他说,『然后拿到法国的国家酿酒师文凭。』

『噢!国家酿酒师文凭,我听说这个!很厉害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神情里立刻充满了好奇,语气里也突然多了一丝不确定似的不安:『你要去法国?在那里读书是不是挺贵的?小姑……呃,我是说你父母,他们很有钱吗?』

『……大概吧。』岳一宛说。

他不明缘由地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在这些日复一日地于酒坊里劳作着的人们面前,他这个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酿造与田间工作的人,却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国家酿酒师文凭”,简直像是一种愚蠢的痴癫。

『我们到了!』舅舅在驾驶座里冲他们喊道,『快快快,动起来动起来!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赶紧的!』

门多萨,就像世界上的所有葡萄酒产区那样,既存在那些自己划地种植葡萄的大酒庄,也存在这些只酿酒而不种葡萄的小酒厂。既有那些专门在大酒庄的葡萄田里工作的农民,也有这些只在自己的田间劳作并把葡萄卖给酒厂的农民。

『我的中间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家今年有些很不错的葡萄。』

两人重重一握手,舅舅抬起下巴,向田里指了指:『能让我先看看你的葡萄吗,兄弟?』

农夫模样的男人呵呵地笑,『随便看,随便看。』他说,『这边的可以全都卖给你。』

眼下正是收获的季节,葡萄藤上密密匝匝地挂着一串串紫得发黑的葡萄。

『‘全都卖’的意思,就是要买就必须把一整片田里的果子全部买下来的意思。』

轻手轻脚地跟着大人们一道走进葡萄田里的时候,Martina问岳一宛道:『你们那里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这是岳一宛第一次跟着大人们来地里收购葡萄,国内酿酒葡萄的买卖行情,问他还不如问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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