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可怜虫(2 / 2)
竹筐里的兔子听到沈长风的声音,竖着耳探出头来,沈长风一手将它们抄起放在膝上,手握着虚拳,指节轻轻蹭着白团子鼻侧,那两只兔子翕动着粉鼻子试探性地拱了拱他的指尖。
沈长风轻轻揉捏着其中一只兔子耳后月牙形凹陷,慢慢摊开掌,那只兔子迷离着眼歪过脑袋,整个身子软软躺下来,温热的肚皮贴着他的虎口,发出含糊的呼噜呼噜声。
另一只兔子挤过来,拱着他空着的手,示意他要雨露均沾。沈长风轻翘了翘嘴角,取来巾帕细细拭擦着两只兔子的毛发并爪子。
秦衍望着沈长风安抚的动作,将他眼眸里浮现的柔软与温情看得清楚,不由心有所动:他一贯风风火火,从前何曾有过这般耐心细腻模样?
秦衍知道他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养小动物逗趣的人,稍稍想了想,很快明白这两只兔子原有主人是谁,也很快明白是谁让他有了这样的变化。
他就像一头落败困兽,眼眸褪尽锋芒,敛去所有爪尖,躲在角落在回忆里一遍遍舔舐旧伤。
客栈外传来响亮的鞭炮声,沈长风恍惚回神,看见外头屋舍贴着的新春联,才反应过来秦衍给他倒的是屠苏酒,马上便又一年了。
夜空绽放数朵绚烂烟火,沈长风望着那火树银花,回想起去岁正是这时与林媚珠相识与鹊仙桥上,可如今却物是人非,宛如一场大梦了无痕,她已弃他而去,这尘世间只剩他茕茕孑立,身似浮萍无所依靠。他心中蓦地一痛,猛地闭了闭眼,拼尽全力方能压下眼眶热意。
秦衍偏过头去看夜空,即使烟花早已消散,他却久久没有回身,清瘦侧影同样寂寥凄凉。
邻舍正在吃团圆饭,望见对门打开的轩窗后坐着两名后生,一位黯然神伤对影自怜,一位仰面看月暗自唏嘘,孩童纷纷挤到窗前。
一个问:“他们吵架了吗?为什么这么难过?”
另一个问:“他们为什么在客栈过年?”
一个说:“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一个又说:“可能是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好可怜。”
沈长风心中寥落,自己的家丢了不可惜,那秦衍呢?
鞭炮声渐小,室内显得格外沉寂,说话声也变得异常清晰。
“抱歉。”
沈秦同时抬首,在默契的目光对视中,有什么东西瞬间消弭在半空,两人脸上都放松下来,轻轻牵了牵嘴角。
秦衍的笑变得苦涩,“其实我都知道。”所以你不用道歉。
从一开始秦衍就知道苏沁雪更喜欢沈长风,也知道她是为了激沈长风才会答应自己的求亲。他知道沈长风对苏沁雪并无男女之情,他也知道成婚之后苏沁雪还在暗自将自己和沈长风比较。
他什么都知道。但那不妨碍他爱她。他觉得,她只是有点任性罢了。和她其余的长处比起来,这只是瑕不掩瑜。
他相信沈长风的品性,也自信苏沁雪对他是有爱意的,相信她能坚守最后的底线。
但这一切,都是基于自己还在苏沁雪身边时假设的。
他没想到只是短短几个月,他的生活会被颠覆成这样。
那日巡视河道,他遇上逃犯劫道,侍从护主而死,那贼人抢了他与随从的衣裳并牙牌,准备乔装潜逃。
但也正因此,秦衍捡回了一条性命。他当时正在调查河堤决堤一案,手里握着不少关键证据,被当地贪官污吏视为眼中钉。那贼人刚换好衣裳,就遇上了被派出的杀手,秦衍知道不管贼人与刺客谁胜谁负,自己都难逃一死,趁着两帮人忙着厮杀,一个猛扎跳入了河中。
等沈长风奉命调查时,当地官吏已抹光了所有作案痕迹。
被段家姐弟救回后,他在当地县衙得知了自己的死讯,想象着苏沁雪悲伤欲绝的模样,心急万分,担心再次遭遇暗杀只能寻机悄悄与沈长风的暗桩取得联系,而后火急火燎地赶上京城。他路上听到沈苏两人的传闻,觉得好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比这更荒谬的事发生了,他在定北王府亲眼目睹秦廷将苏沁雪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妻子竟怀上他弟弟的孩子了。
可是这个孩子还是姓秦,这桩丑事不可能公诸于世,秦衍是有私心的,不管外人信不信,他都只能说这个孩子是自己的。承担骂名的只有沈长风。
沈长风对秦衍做到了问心无愧,但秦衍对沈长风愧疚万分。
沈长风自然明白秦衍说抱歉是为了什么,扯扯嘴角道:“都一样的。”他和林媚珠之间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因为某个人,苏沁雪的出现只是加剧了矛盾而已。她离开他,是因为他烂透了。所以也不用觉得不安。
沈长风问:“你恨她吗?”
秦衍似乎已经喝醉了,清俊脸庞酡红,眼神水光潋滟,隐有醉态,他深吸口气,伸手掩面,尾音颤抖:“我更恨我自己。”
恨自己到了这般时刻,还是爱她。
恨自己还是放不下她。恨自己爱得这样卑微。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