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始建国三年(1 / 2)
“每次回到这里,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漫步在漳水沿岸,
何博随手捡起几枚小石子,在波澜不断的河面上打了下水漂。
石子踏着浪花弹跳了几下,然后落入水底,成为面前洪流的一部分。
“有时候很像当年的模样,有时候又不是很像。”
伴随上帝一同回到老家的西门豹等人也感慨着,“时移世易。”
“很多东西终究不会相同了。”
遥想当年,
西门豹初至此地担任县令,三家还没有完全分晋,邺地也刚刚得到魏文侯的重视,意图凭其地利,挟制赵韩。
在那个时候,
邺县的城池还很小,人口也不多,边上还有野人出没,需要西门豹组织人手过去,将之一一驱逐清理。
而现在呢?
七国不再,六合混一,
曾经属于魏国的邺城,变成了大汉魏郡的邺县。
曾经不怎么起眼的小地方,也发展成为了一郡的治所。
邺城就这样,
跟着漳水一起在时光中奔流,逐渐繁华昌盛起来。
往来于漳水两岸的人更加多了,
原本只能通过摆渡才能通过的地方,被后人搭建起了桥梁;
原本荒芜的郊野之地,修建起了一栋又一栋的房屋,开辟出一块又一块的田亩。
房屋里会住上一家数口人,田地里会长出金灿灿的粮食,
春夏时,全家出动,人会像蚂蚁一样,小心翼翼的翻动着泥土,播下几粒种子。
等到秋天,还是全家出动,将那成熟的农物收获,拖到场上,用工具捶打、晾晒,最后做成入口的饭食。
“那里是当年扬场的地方。”
“那时候的我还兜不住一肚子的水呢!”
老鬼喜指着一处方向忽然说道,“可惜现在不能扬了。”
何博就笑话他,“哪能把别人家当扬场呢?”
“也不怕扬好了,被人家直接用袋子兜了粮食跑路。”
西门夫人则是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那里是河伯庙宇的位置。”
结果何博听到这话就来气。
他叉着腰说,“真该死,怎么会有人敢拆我的庙宇呢!”
“拆了还不算,竟然在原址修了个供奉西门豹这老东西的祠堂!”
“难道这家伙对邺地的贡献,比得过我这条绵延不绝的漳水吗?”
随着时间流逝,人物更迭,
被强制拆迁了庙宇,缺失了后人供奉的,可不仅仅汉元帝这么一位。
元帝的庙被拆迁修改为自己皇后吃饭的地方,
何博的庙则是被拆迁修改为自己手下吃饭的地方。
这也是何博在听说元帝的遭遇后,愿意捞他一把,探头去阳世的原因。
西门夫人捂着嘴笑,“漳水润物无声,这老东西却是个实打实的人物。”
“几百年过去,鬼神没怎么显露行踪,但引漳的水渠还在流淌着。”
如此,
也怪不得当地人转身纪念起西门豹这位建设邺地的第一人。
而且从某种角度上讲,
将河伯庙宇改为西门大夫祠,也是当地人延续了“西门豹治邺”的精神嘛!
但何博还是很生气。
他瞪了西门夫人一眼,“你就护着这个老鬼吧!”
他转身走进西门大夫祠,然后又嫉妒起来,“这庙宇的维护,比当时供奉我还用心。”
“真该死啊!”
“早知道今天春天就发大水了!”
黄河这条主干要泛滥,其支流自然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甚至在许多年前,
随着黄河水中泥沙的增多,漳水本身也跟着搞起了黄色。
当年绿水清流的浊漳水,如今已变得河如其名。
而正承受着黄河冲击的元城,同漳水汇入主干的地方,距离并不遥远,
或者说,
这座城就夹在漳水和黄河之间,一路顺着漳水溯流,就跨越一两个县的范围,就可以来到邺城。
黄河水在那里受到阻塞,便连带着漳水也涨了起来,顺手就为邺地修建的堤坝,增加了压力。
如果按照春夏时节那猛烈的雨水,
当时邺城这边,就该先一步泛滥起来,然后多余的洪流挤入主干,化为黄河摧毁元城大堤的力量。
但何博终究对自己的老家有几分感情在,没办法像其他地方,说放手就放手。
西门豹这位铁面无私的宰执,在讨论起邺地的事情时,也有些情绪低沉。
于是何博一挥大手,对着麾下的鬼神们表示:
“春天的种子已经种下去了,等到秋天收获了再说吧!”
就这样,
秋天的麦子和粟熟了,
何博也被西门豹叫到了邺城,预备着动摇山川。
可惜,
上帝的仁慈,并不能改变什么。
当一行故人在邺县中走来逛去,最后重新回到漳水岸边时,
有征税的官员顺着刚刚收割完毕的田地敲响了百姓的大门。
他带来了魏郡太守的命令,要将邺县今年的粮食送去元城那边,并征发青壮,去为皇帝王莽修缮祖坟——
从臣子变成皇帝,
那么元城王氏的坟茔,自然也要升级为皇陵。
王莽是个孝顺的后人,
他不会独享家族升格的荣光。
所以去年的时候,他就下达了诏书,要求魏郡太守落实好这项任务。
太守当即抽调了魏郡仓库里储存的粮食,征调附近多县的人手,将他们打包送去元城。
但这并仍不够用。
皇陵并不是一下子就能修好的,
元城王氏的人还大量的聚集在那里,对着工程进行各种挑剔,动不动就向王莽打报告,说哪里做的不够,魏郡对皇帝的命令并不重视等等。
这让王莽再三下旨催促,给魏郡太守上了很大的压力。
更重要的是,
打包送去元城的粮食和人口,总会不小心“消失一部分”。
太守前去质问“是不是有人趁机窃取国家财产”,却被王氏的人直接骂了回来:
“天下已经姓王了,什么叫做‘朝廷的财产’?”
“拿自己家的东西,能算偷吗?”
“你要是觉得人不够钱不够,就去整个魏郡、去其他郡县征集,让那里的人继续为国家做贡献就好了,找我们干什么!”
太守便只能顶着一脸唾沫回来,随后跺跺脚,决心从邺城这个郡治所在,也就是自己的身上,分出一些血肉,来满足元城的胃口。
他甚至想的很美好:
“我这个太守,只做几年就要迁调,但元城王氏却扎根在这里,而且是皇帝的亲族,不是可以招惹的。”
“暂且用眼前的东西,去讨好他们,完成皇帝的任务,换取朝廷的嘉奖。”
“等我升职去长安后,这空了的府库,少了的人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先把政绩搞起来再说!
于是,
当上帝顾念着乡土,仁爱着世人时,
负责直接当地的官员,
乃至于统治天下,号为百姓君父的皇帝,都没有把脚下的黎庶放在心上。
他们还在索求,
像啃食大树根基的虫豸一样。
“所以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一条鲤鱼从黄河游到了漳水里,被上帝捞到手里,随后化作一个疲惫的老人。
“反正跟我没有关系了。”
何博看着官吏从哭喊的百姓家拿走粮食,一个又一个的男子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人,自带干粮的要去为高贵的皇族奉献自己的血肉,感慨着回复王延世。
“你还是去记录黄河的水文,绘制河道的模样,期待能有智慧的后人,继承并发扬你的事业吧。”
这样说完,
何博同身边的人隐去了身形。
天上乌云堆积了起来。
秋日里的雨水落下,
本就高涨的漳水在狂风暴雨中涌荡起来。
它跟着那些刚刚被装上车的粮食、约束起来的役夫,一同走向了元城。
河水也从长安的方向流淌过来,并慷慨的张开怀抱,吸纳着路上支流贡献给自己的河流,就像元城慷慨的接收着整个魏郡的献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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