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元寿二年(1 / 2)
“为什么大汉会变成这样呢?”
东海之滨,
正在这边传道的周坚也发出疑问的声音。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
在他从江北河南之地,一路游荡到川蜀之时,本以为自己已经见得够多了,思考的也足够深入。
谁知道等来到了山东之地,见其民情民生后,却恍然生出了一种,“这场面我真没见过”的感觉。
而类似的问题,
他们刚刚送走的,来自东瀛齐国,还有殷洲新乡的使者也惶恐的提出过——
前者这几十年来,忙于海事,多爱沿着陆地边缘,向南向西而行,和已经恢复的隋国做生意,并抽空跟堵在齐国海途节点上的吴国争夺航路,打压这个可恶的竞争对手。
而新乡则无需多提。
随着老一代的开拓者逐渐去世,新一代的掌权人成长起来,
他们对隔着茫茫大海的故土,也丧失了许多归属感,心里很多时候,只想着耕耘殷洲的土地,而疏于同中原建议。
所以,
这两国如今还记得派使者跨越大海过来,已经十分忠诚了。
可惜,
眼下的大汉,终究没有了他们上一次拜访时的模样。
奔亡的流民随处可见,
对阳世失去渴求的人,也四处寻访着鬼神的踪迹,只愿投身来世,或者升入极乐之乡。
有群雄占领山河湖泊,凭借地利而掀起反抗……
这让齐国和新乡的使者,都生出了莫名的忧虑。
也许在这一次朝见天子后,
他们这几十年里不会再来了。
即便还会有船只飘荡着靠岸,想来也只能在较为安稳的南方见到。
毕竟齐吴这两个诸夏世界的“海上马车夫”,还是需要跟大国做生意的。
“幸好隋国没有出问题。”
“不然的话,这船都不知道能在哪里安心停靠。”
“若海路一断,我国这日子也得跟着不好过了。”
对太平道的追求一无所知的两国使者,只感慨着这些道士的从容淡泊,再与之道别的时候,还抚摸着胸口,发出满是真心的庆幸。
对此,
孙冲当时也只是含笑不语。
但眼下,
他却是不能忽略周坚这位道友的。
于是他沉默了一阵,告诉他道,“让天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在于不公平、不均匀。”
“大汉享有如此庞大的国土,人口也才六千万而已,难道没办法养活百姓吗?”他反问周坚。
周坚想起自己走遍诸多郡县时,曾经见过、并且曾经亲自耕耘过的农田,摇了摇头说,“只看收获,农人是可以吃上饭的。”
有无数的死鬼在地下鼓捣农事,
还有上帝亲自下场培育良种,
大汉现在的农业技术,其实是很发达的。
加上外来一些良种的推广,更加省力耐用的农具不断出现,人口又没有暴涨到后世那恐怖的地步,
以诸夏君子素来的朴质踏实来说,即便有了天灾,那只要按照《孟子》所说的“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就可以缓解了。
孙冲随后又问,“大汉武功昌盛,周边有蛮夷敢于侵犯它,让它遭受夏国那样的痛苦吗?”
周坚直接不屑一笑,“天底下哪有这样凶猛的蛮夷?”
大汉早就帮身边的四夷做过去势手术了!
即便国势衰颓至此,西域也安分守己的,任由汉人的商队通过自己的地盘;匈奴更是派遣使者过来,希望获得大汉的关注,重续双方的友好,祈求天子的赏赐。
“那么结果显而易见了!”
孙冲微笑着说道,“不过四个字而已——”
人心丧尽!
所谓“人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
往往会被肉食者所忽略,
但是人心向背的力量,堪称排山倒海,威力无穷。
所以《荀子·王制》中提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这是一句很伟大的话。
而拥有着广阔土地、囤积着足够粮食的仓库、对外强大武力,威压群国的大汉,为什么会遭到民众的反抗呢?
“有土地,但不属于百姓。”
“有粮食,但没办法装到粗制的陶碗里。”
“有武力,但却用于压迫手无寸铁的民众。”
周坚也跟着发出叹息,“肉食者总是要了还想要,欲望无穷无尽,谁愿意无私的献祭自己,用血肉泪水去供养他们呢?”
有了世代传承的爵位封地还不够,还想要让富贵得到更加长久的延续,让土地得到更加狂野的扩张;
有了显赫的地位、奢华的生活还不够,还想要用象牙做的筷子、用琉璃做的酒杯来饮食,用宝石点缀自己的身体,增添那多到溢出的贵气。
有了通天的权势、巨大的影响力还不够,还想要万民像没有头脑的苍蝇一样,盲从于自己发出的号令,并永远静默的,无法发出任何让肉食者感到不快的声音。
所以当百姓面临灾祸的时候,
他们只会欣喜——
欣喜那些茫然无措的黎庶会更加依赖于自己;
欣喜那些天灾带来的损耗,会让自己的财富变得更加充盈;
欣喜那些苦难不曾降临到自己身上,让其可以站在高山之上,嘲笑被洪水席卷而走的贱民。
这是黄河的堤坝迟迟得不到修整的原因,
也是鬼神减少了对人世照拂的原因。
总不能上面的人在吸血,
下面还能有鬼神兜底,让他们能继续的压榨血泪,肥硕自己的身躯吧?
“那太平道宣扬的黄天之世到来后,这样的不公还会存在吗?”
周坚这样询问孙冲。
他以为这位大贤良师会告诉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并让他进一步的接受“启示”,成为一个坚定的太平道弟子。
结果孙冲却是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人世是会变化的,但人心却是不变的。”
“即便等到再无天灾之虑、凭借人力就能飞天遁地的后世,也总会出现攀缠在民众之上的蛀虫。”
“这是人性本恶导致的。”
“也是太平道走出隋国,向四方传播的原因。”
周坚便问,“那教化人心,使其知恶而向善后,可以消解这种事情吗?”
孙冲把脸一歪,捏着自己的胡须说,“这个我还是不知道。”
“荀子说‘人性本恶’,可见这种东西生而有之,是很难根除的。”
“如果读书多了,智慧多了,就可以取出恶意和贪欲,那治理天下的殿上诸公,又怎么会把大汉弄成这个样子呢?”
于是周坚哀叹起来,“听你这么说,那众生平等、欢乐无忧的黄天之世,怕是永远也无法到来了。”
孙冲张了张嘴,却被有所预料的周坚堵了回去,“你别说这还是不知道!”
孙冲露出了一个随性的微笑。
周坚便摸着自己那随着年纪,日益发福的肚子说他,“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对人性也不抱有期待,怎么会加入太平道呢?”
更重要的是,
竟然还做到了大贤良师这个位置!
周坚看这太平道,迟早也是要完啊!
也上了年纪的孙冲说,“因为闲吧?”
闲到明知道世事如此,却还忍不住去想、去做;
闲到明知道人心似水,总在变动,却也愿意在其呼嚎痛苦时,向之伸出援手,而不去思考回报。
“闲着无聊,来大汉搞事啊?”周坚哼了一声。
“是啊!”孙冲也坦然应下,一点也不觉得他这个出身新夏的人,跑来中原进行造反大业,有什么问题。
反正这世上的诸夏君子,都是从中原走出去的,如今跑回来,也是一种“出口转内销”嘛!
随后,
两人带着在这日益沉重、昏暗的世道中,难得的轻松笑意,回到了太平道在东方的驻地。
孔光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并想要利用自己孔氏家主的身份,在曲阜推行“限田令”。
孔光想着:
他是搞不过其他权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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