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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学三论及批判(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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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某些媒体平台推出的寻亲节目一度很火,但有一个节目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有这么一个母亲,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跟别人跑了,多年杳无音信。后来孩子成年了,这个母亲又通过寻亲节目组找了回来,想跟孩子相认,并要求孩子赡养。

节目一经播出,网上就骂声一片。大家首先骂的是这个母亲,其次骂的就是那个劝说孩子认亲的记者,因为该记者在节目中使用了很多道德绑架的话术。

大家为什么会骂?因为在我们朴素的认知中,抚是赡的前提,没有抚育就没资格要求赡养,不论法律是怎么规定的,我们的道德观念就是如此。

这个母亲的行为对孩子来说是苛,不抚之苛。那么孩子对待母亲的态度,就应该是忤,不赡之忤。假如不是这样,整个社会风尚就会出问题。

设想一下,假如无论父母怎么虐待孩子,都要求孩子必须无条件的孝敬,这就是在纵容恶行。坏人会坏得肆无忌惮,因为他们不必承受恶果。

当然了,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父母都是慈爱的,这里只是打个比方,为了讲清楚道理。

上述六种行为中,有一种需要重点关注,就是苛。我们知道,儒家提倡的是仁,后世学者对“仁”的解释有很多,但是对“苛”却很少提,甚至刻意不提。

而在子学思想中,最反对的就是苛。

苛的表现形式,主要就提出过分的、不合理的、不切实际的、不仁的要求。

举当代的一个职场小例子,某员工下午五点半正准备下班,领导过来扔给他一个工作任务,要求写一个几万字的报告,明天上班就得交。

这是什么?这就是苛!

再比如《西游记》电视剧里,九头虫命令奔波儿灞去干掉唐僧师徒,这也是苛。

现代有个词叫严苛,但严和苛是两种不同的行为。“严”通常是褒义的,“苛”则是贬义的。

以收税举例,假如有人只盯着一部分人收税,却对另一部分人偷税漏税视而不见,这就是执法不严,影响了公平公正。

“严”是“公”的前提,所以我们还有个成语叫公正严明。

但假如某个人只赚了一百块钱,却要收他二百块钱的税,这就是苛。

孔子还有一句话——苛政猛于虎。

按前文所述,忤与苛是因果对应关系,以忤报苛,这是对立面的冲突。忤就是张三不听李四的,当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那就不仅是不听了,而是要干翻李四。

在儒家子学思想中,对待苛的最高反抗形式,就是两个字——革命。

“革命”并不是一个现代词汇,而是儒家子学中的成语,出自《易经》。《易经》是儒家五经之首,里面有一句话“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汤武,就是商汤和周武,革命,其实就是造反。他们干了什么?汤灭夏建商,武灭商建周,而这两位都是儒家推崇的上古圣贤。

看到这里,是不是就感觉子学中包含的某些思想很危险了?所以它需要删改和阉割,从而异化为经学。

所以儒学中的“格物”,就以这么一种诡异的方式失传了,明明典籍中的痕迹还在,但后世却没人去提,也没人再去总结。

孔子建立思想体系所采用的人性还原法,也被视而不见,成了某种禁忌。

近代以来,从民国到新中国成立,直到改革开放后的这几十年,不断有人提出“新儒学”的概念。

探讨如何将优秀传统文化,更好地融合于现代社会,这种尝试本身值得提倡,但我对很多人所宣扬新儒学内容很不感冒。

因为我没有看见一个人,在宣扬新儒学时提到了儒学最有价值的部分,系统性地总结孔子建立思想体系时所采用的方法——人性还原法。

这是人类思想史上,从个体感性到群体理性,最精妙的转变。

真正有价值的新儒学,不是去搞经学研究,更不是片面引用古籍经典中的某段话,讲什么看似高深的义理。

我们得到认知以及检验认知的方法与过程,文化传统中最朴素的共同价值观,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刚才我们讨论了三个问题,孔子与笛卡尔、孔子与王守仁、孔子与马克思,最后第三个问题稍微多说了一些。

接下来就是第二论的主题,儒家子学揭示的成长路径。

去年我在安徽大学有个讲座,当时讲了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网上玩笑:某人说,假如哪天发达了,早饭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这个玩笑在我看来也是个寓言,它的象征意义是折射出每个人的潜意识。它象征着我们每达到一定的高度、拥有一定的成就后,做什么、不做什么。

在儒家的子学思想中,这条路径就是《大学》中总结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在《大学》中,阐述“格物致知”的这一卷内容,从汉代开始就缺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一段文字,是宋代的朱熹补进去的一段车轱辘话。

所以在介绍这条路径之前,我们先要介绍格物致知,它是建立认知的起点与方法,否则后续的内容就无从谈起。

这一条路径,是个人叙事到宏大叙事之间的纽带。假如文化传统中没有这条纽带,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不能兼容,就会出大问题。

有个台湾作家叫龙应台,她说过一句话:“我不在乎大国崛起,我只在乎小民尊严。”这句话的问题在哪里?

我先不引用网上批判她的观点,只是指出,她这句话暗戳戳地隐含了一个假设:就是某个大国的崛起,与所谓的小民的尊严,一定是矛盾的、冲突的。

因为她的句式有问题,是“不在乎……,只在乎……。”重视小民尊严当然没有问题,但不应该把它放在大国崛起的对立面。

大国崛起与小民尊严之间是否存在矛盾?在局部范畴可能会存在一些矛盾,但在总体上它们应该是一致的。

这种一致性,就是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的兼容性,任何一种文明形态所应该追求的发展方向,就是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能够更好的、更完美的兼容。

假如不在乎大国崛起,只追求所谓的小民尊严,那该怎么形容这种人呢,汉奸买办、达利特领班?而这种人在我们的文化价值观中,恰恰是最没有尊严的。

在座还有人不知道达利特领班是什么意思,可以自己去查。

任何一种用于指导社会实践的思想体系,都要有联系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的纽带。

假如这两者之间发生了根本性的冲突,不仅民族精神不复存在,文明形态也会崩塌,最终化为一地碎片。

假如把那句话的信息包压缩一下,变成“我不在乎家庭收入,我只在乎个人消费。”大家再去品品是什么意思?

所以网上有人反驳她:“没有大国崛起,哪来小民尊严?”

能这样反驳,就说明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清醒且深刻的认识,包括对近代中国所经历的苦难记忆。

这种意识也来源于我们所处的中国文化背景,而放到世界范围内,不是所有人都能说出这一句看似简单的反驳。

龙应台也喜欢谈中国文化,听说她还当过台湾的文化部负责人,我对此感到格外震惊……(此处省略爆粗口的内容)

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儒家子学早就指出了这样一条路径,从格物致知,到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直至治国平天下。

它代表了儒家的自我实现与社会理想的融合。

顺便插一句,大乘佛学对小乘佛学的改造,也是试图兼容了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从纯粹自我修行度化,上升到所谓的度己度人、普度众生,从而构建了完整的内部哲学体系。

我们今天讲的是子学,不是佛学,拉回来言归正传。

兼容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佛家有佛家指出的路径,道家有道家指出的路径,基督教有基督教的路径,那啥教有那啥教的路径,它并不仅是儒学的内容。

但儒家子学指出的自我实现成长路径,至少在那个年代,我认为是将个人叙事与宏大叙事兼容得最好的。

限于时间只有一下午,我不可能将《大学》中的八条目,都一一详细论述,今天只是展开讲了格物致知,在这里则重点回答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刚才提到的,王守仁的观点,为善去恶是格物。但在子学的八条目中,格物只是获得认知的方法,而将认知贯彻于行为中,则是修身。

第二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说修身我能理解,但我就是个普通人,又不是诸葛亮,哪里谈得上治国平天下呢?”

其实在很多其他的文化背景中,修身就是个人叙事的终点了,要么是无意改变世界,只能好好去做自己;要么就是好好去做自己,别去操心更多,其他的事交给上帝。

但儒家的观点不同,它的研究对象是人与人,而不是把人孤立与割裂开来。

儒家讲的修身,不仅是与自己,也是在与身边的人打交道。比如怎么对待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伴侣、亲朋……这就是齐家,进而影响到所处的社会环境。

儒家子学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而教化的目的,就是让人拥有能构建这种理想的能力。

我不止一次讲过东北烧烤摊的故事,街边撸串喝了点酒,很多人就开始纵论天下、评点得失,从治国的方针策略,到国际的风云变换,分析得头头是道。

有人可能会觉得好笑,而我也觉得很好玩,但它其实很可贵!

这是一种可贵的社会理想主义精神,不论他们的观点是否幼稚,但他们怀有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试图做出各种分析点评。

毛主席有一首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糞土当年万户侯。”形容就是这种社会理想主义精神。

有人可能又要问了,我又不是领导人,对治国平天下的追求有什么意义呢?有,当然有,而且非常重要!

因为这代表了每个人对现实世界的诉求,同时也意味着对理想世界的期待。无数人共同的诉求与期待,才构成了文化传统中的民族精神。

我们应该对现实世界有最高层次的诉求,包括国家治理应该是怎么样的、人民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我们可以追求一个更理想的世界。

而儒家子学所提出的成长路径,就是对现实世界提出的诉求,同时代表了对理想世界的追求,这是下一讲的内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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